四楼的楼梯口，落羽顿步。
经历了内心的万般纠结后，她忽然跑过好几条走道，靠在拐角处，遥遥向治疗室看了一眼。
据宋至所言，治疗室内曾爆发出极强的威压，使得日光黯淡，天地失色，汤山精神病院摇摇欲坠，万物尘埃差点化为齑粉。
可数分钟后，那股威压骤然散去。
消失的一干二净，从未存在过一般。
落羽不知道那个少年最终如何了，但听起来，似乎是凶多吉少。
得知这个消息，她应该高兴的。
就算不高兴，也不该胸口发闷，喘不上气来。
一个声音对她说，少年那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可又有另一个声音在不断告诉她，多可惜啊，她失去了一个那么真挚，那么热切地喜欢着她的人——
或许是唯一一个。
她再也不会从别人那里得到这样一份真挚的感情了。
所以在路过四楼时，落羽还是想要亲自确认一下。如果她的妄想成真，又能看见笑若桃花的少年从治疗室里走出来……
她就会头也不回地逃跑，但是带着释然的心情。
出乎意料地，落羽在治疗室门前看见了夏主任。尽管距离遥远，但男人的模样于她很好辨认，看一眼就忘不掉。
夏主任沉默地站在治疗室门口。
他的心情似乎不是很愉快，双手收在兜里，脖颈倾斜着微微向下，头颅垂落，几缕碎发散落在额前。
玻璃镜片挡住了他的眼睛，也挡住了他的情绪。但落羽觉得，比起坟前静默哀悼的未亡人，他也只差一支卷烟。
附近没有其他人在，应该都是被他的低压冻住，不想自讨没趣地靠近。
祂消灭了少年分身，为另一个自己的逝去哀悼——这是落羽目前能够想到最合理的解释了。
原来神明也会感到悲伤吗？
落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确切答案，但是她知道，她自己是会感到悲伤的——
完了，她真的不正常了。
也分不清那份悲伤是为了那个执拗到扭曲的少年，还是为了识海被侵染，居然和邪神共情了的自己。
总之，落羽悲伤住了。
怔怔地倚在墙角，时间仿佛也随着这悲伤的潮涌而被无限拉长，忽然，落羽感到手臂被碰了一下。
回头一看，是宋至。
“啊。”眨眨眼睛，稳定住情绪，“你怎么跟来了？我只是过来看一眼，很快就回去。”
宋至的脸上展露出一个迷样的微笑。
他盯住落羽看了又看，一张脸越靠越近，最后眼镜框差点都压到了落羽的脸上。
就在落羽忍不住想伸手削他的时候，他忽然眼睛亮亮地叹息道：“真是太好了，我很开心。”
落羽漠然。
她就知道对待一个傻子不能期待太多。
但是，看着宋至闪闪发亮的眼睛，她蓦地想起了少年的眼睛——因期待和珍重而闪着泪光，在少年那张精致的脸上，熠熠如宝石一般。
斯德哥尔摩。
落羽想到这个名词。
其含义是犯罪过程中的被害者对于施害人产生喜爱、依赖等正面情绪，甚至反过来帮助施害人的一种情结。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症状和斯德哥尔摩很像，她绝对是斯德哥尔摩了！
好险。
脸色一变，落羽变得严肃起来：“走吧。”拉了拉宋至的胳膊，“别在这儿耽搁了，找到001号病患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
宋至默不作声，视线直越过落羽的肩膀看向她身后。
怎么？难道是……落羽一惊，急忙转头，果不其然对上了夏主任的目光。
夏主任微笑着，笑容有些惆怅。
“又跑回来了？”
问的没头没尾，落羽却轻易听懂了他的意思。她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立即低了一头：
“只是转转。”心虚地这样回答，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问道，“他怎么样了？”
“谁？”夏主任偏了偏头。
“欧阳医生。”落羽答。
“他啊。”夏主任恍然大悟的样子，回应道，“他离职了。”
离职——落羽心想，在逃生游戏中，再不会有比这更怪的东西了。
但无论如何，她得到了答案。
得到过答案，就没必要继续抓着问题不放了。
“那就不打扰了。”落羽耸耸肩，尽可能自然地与夏主任道别，“您忙吧，我去别的地方转转。”
他们很少这么正常的交流，像普通的医生和病人一样——偶遇、寒暄、告别。只因参与的双方是她和他，如此正常的场面反而显得特别不正常。
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场正面对决的预告。
接下来，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宋至忽然牵住她的手。
落羽皱眉，因为这个动作之于他们平平无奇的队友关系而言，有些太过亲密了。
对面，夏主任目光暗沉地走过来，抬手把她柔顺的头发扑棱的乱七八糟，末了还要俯下身子，在她的面颊上浅嘬一下。
宋至握住她的手收紧了几分。
落羽毛骨悚然，愣是起了一种前有狼后有虎的强烈危机预感。
“你、你你……”磕巴了好几声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不要得寸进尺，我身后可是还有几十个队友的。”
夏主任笑，佯装没识破她口中所谓“几十个队友”只是用来壮胆的谎言。
“那么祝你好运。”他退开了。
落羽面向他倒着走了好长一段距离，才敢转过身去，逃也似的跑远。
远远看到防火门遮挡的楼梯间，和门边焦急等待着的孙恒，孙恒看见她折返的身影，表情肉眼可见的开心。
然后他长臂一揽，妄图借着庆祝这个幌子，把迟璇揽进怀中。而迟璇一脚把他踹开，没让他那丑恶的心思得逞。
……看来孙恒也不是特别焦急。
落羽放缓脚步，问：“她怎么没爆炸？”
超过宋至五米的距离，迟璇腕上的道具应该生效了才对。
“我把终端塞给孙恒带着了。”宋至答，“因为我特别想去找你。”
落羽：……
不是，你说这话就不感到肉麻吗？
看一眼宋至的侧脸，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傻掉了的宋至似乎好看了不止一点半点。
算了，智商还在就行。
深吸一口气，落羽压低声音：“宋至，如果有一个NPC强大到可以穿梭时空，我想，借助游戏规则的话，有没有可能将那个NPC限制在某个游戏世界中？”
神明虽然强大，但总该处于游戏规则的压制之下。
身侧，宋至的表情古怪了一瞬。
他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