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双脚踏上坚实的地面,眼前的白光还未完全散去,落羽松了一口气,耐心等待游戏提示音的响起。
按照经验惯常如此,每当玩家新抵达一个游戏世界,总会有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告知玩家应当做些什么。
先是当前游戏世界的背景。
随后在「嘀——」的一声过后,游戏会给出隐晦的提示和通关条件。
但这次落羽等了许久,迟迟没有等来游戏提示音。
反倒是另一个不耐烦的女声响起:“122号,你发什么呆呢?张嘴吃药了!”
一个瓷勺怼进落羽嘴里,抵得她牙齿酸痛,还要往里硬塞。直到落羽支撑不住松了牙关,那瓷勺进到口腔里,女人的动作才微微轻柔了些。
勺身侧向一边,苦涩的药汁流淌到舌上,刺激着敏感的味蕾。
随后瓷勺颠了几颠,抖干净药汁后,被女人出溜一下抽离。
落羽冷不丁被呛得咳嗽起来,眼角含泪,一张小脸咳得通红。
女人却动作粗暴地把她拉扯到一边,不屑地斜眼睨着她,冷笑:“下次记得给我乖乖吃药,别再像今天这样,耽误我的时间。”
瓷勺砸进碗中,叮铃作响。
女人把剩下的药汁随意泼洒到窗外,收拾好碗与勺,踩着高跟鞋,一步三扭地离开了。
落羽好半天才回过劲来。
她撑住旁侧的窗台,皱眉打量自身所处的环境。
一张苍老的脸突然蹿出在她眼前,头发灰白干枯,皱纹沟渠般遍布,但是老人却眉飞色舞的,手里拿着个大铁盆,喜滋滋道:“你也下来渡劫啦?”
落羽莫名其妙地瞪她。
老人不以为意,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神神叨叨地看着手中的大铁盆:“道友莫怕,本仙为你算上一卦,定能为你辨明吉凶。”
落羽眼皮狂跳。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发现是和老人同款的蓝白条衣服。
联系到刚才的女人是护士打扮,还喂她吃药,落羽琢磨着她这次的身份是医院里的病人。
“铛——”
老人忽然猛敲铁盆,发出洪亮的噪音。
“120号,不是告诉你好多次了,别再敲你那个破盆了!”女人气急败坏的骂声由远及近地从门外走廊传来。
她很快闯了进来,一把夺去老人手里的铁盆。
“真是的,就你们这个病房老是给我添麻烦,不消停。”护士服的女人抱怨着,顺带剜了落羽一眼,没好气地离开。
她红色的高跟鞋“哒哒哒”响个不停,落羽感到那仿佛踩在了她的太阳穴上,令她头痛不已。
身旁,老人对着坏脾气护士的背影吵吵嚷嚷:“你这个妖孽,待我恢复法力,定要替天行道,第一个收了你!”
护士也不客气,扭头撂下一句:“再吵,就别想吃午饭了。”
老人被掐住命脉,偃旗息鼓,蔫了。
而落羽看见护士的烈焰红唇与她的高跟鞋一样鲜艳夺目,波浪卷发披散在肩头,张扬明媚,却因为不得不应付麻烦的病人带上了浓浓的戾气。
她长得……有些像迟璇。
也许是眼花了吧,落羽拍了拍脑袋,试图将大脑中积聚的无形之水从耳朵里拍出来。
她有些头晕,倒不是随时会栽倒昏睡过去的那种晕,而是脑子里雾蒙蒙的一片空白,任何思绪延伸不了太久便中断了,逻辑与逻辑之间很难产生联系。
咂吧下嘴,护士强灌进来的苦涩药汁的味道还未完全散去。落羽想应该是那药起了作用,她才会晕晕乎乎,不知所以。
病房里一共两张病床,靠墙摆放。
房间算不上大,自房门进入,右手边是两张病床,左手边则是狭窄的过道,勉强可供两人并排行走。
正对着房门的墙壁上开着一扇窗户,用钢筋的防盗窗拦住,牢牢锁死。
落羽此时就靠在那扇窗户的窗台边上。
在她身侧的病床,老人盘腿坐在上边,面色阴沉,嘟嘟囔囔:“妖孽欺我,大道弃我,灵气枯竭,浩劫将至……”
落羽好奇盯着老人瞧了一段时间,听他从末日浩劫、妖兽横行,讲到生灵涂炭、尸横遍野,再讲到天降圣贤、救世人于水火。
老人豁楞一下抬起头,双眼放光地看向落羽:“道友,我掐指一算,你就是那天道命定之人啊!”
端的个抑扬顿挫,慷慨激昂。
落羽噗呲笑了,问道:“你铁盆呢?”
老人不说话了,瞪着个牛眼,半晌转过身去,背对着落羽,生了一会儿闷气后,又开始嘀嘀咕咕起来。
还是些“天道”“浩劫”之类让人听不懂的话。
落羽耸耸肩,发梢被窗口的轻风吹动,搔着脖子,痒痒的。
她心念一动,转身面向窗户,迎着微凉的风,撑住窗台,上半身向外倾斜,极目向远方眺望。
是个阴天,云层压得很低。
病房楼外的绿化很好,是一个漂亮的小花园,从树木萧瑟的枝头和石子小径上满铺的枯黄落叶看,应当是在秋季。
有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在花园里放风,每隔一小段距离,都能看见护工在站岗,多是男性,锐利的视线扫过每一个病人。
落羽看向更远处,公园的尽头,是排排伫立的铁栅栏。
栏杆很密,有两层楼那样高,最上端装有电网,不时闪过蓝色的电火花,显示着其中时刻有电流通过。
顺着铁栏杆,落羽找到了病院的大门。
也是铁的,而且还格外焊就了厚厚的铁板,铁板上方,是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在阴沉的天气中泛着黯淡的红光——
“汤山精神病院”。
落羽愣愣地盯着那六个字看了许久。
她回想着护士不耐烦的话语,药效古怪的汤汁,还有房间里装神弄鬼的老人,以及窗外花园中,身材高大的男护工凶悍紧绷的神情。
原来是这样。
她生出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和释然,往深处想,又有些想笑。
药物作用下,落羽没能绷住,她笑出声来,接着笑得停不下来,差点背过气去。
老人摒弃前嫌,蹲在床上,抻长脖子凑近:“道友,你悟了!”
落羽半天才止住笑,瞥一眼床头的铭牌,蓦地沉下脸:“滚下来!你睡的是我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