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一。」
又是一阵风从林间吹过,枝叶摇动,娑娑作响。长发自额前拂过,刺的面颊痒痒的,落羽轻闭了闭眼,再睁眼,已是玩家中心温暖舒适的家中。
真是可笑。
赵翊说现实世界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她又何尝不是呢?
到头来,竟是逃生游戏为她提供的这一休憩之所,成为了她能够得到片刻缓息的“家”。
落羽跪坐在舒适的地毯上,看见小黑在房间的另一端上蹿下跳。刀刀携着新收的两个小弟也跟来了,让本算宽敞的房间变得拥挤起来。
小黑想要扑过来撒娇。
往这边跑了几步,倏地停下,脑袋歪了歪,居然面带尴尬地转回身去,显出几分“非礼勿视”的羞涩感来。
落羽不解,抬手在身体上摸了几下,这才感到身上凉飕飕的,竟是一件衣服也没穿。
“坩炉里融化的只是公主的裙装。”
好啊,真是严谨,居然真的一件衣服都没有给她留。
落羽眼皮跳了跳,掀起一边的大床单裹住身体,交叉缠绕系紧,床单松松垮垮,是古希腊人的穿着方式。
此刻披在她身上,坠出美丽的褶皱,衬的她宛若奥林匹斯山嵩幸福快乐的神祇。
但是落羽一点儿也不幸福快乐。
她的糟心事多着呢,首先一件就是把房间里挤挤攘攘的“追随者们”安排到别处去待。
意念微动,房子的内部构型也跟着改变。
墙壁上多出新的一扇房门,推开,门后是铺着实木地板的空旷的新房间。新房间里一件家具也没有,落羽缺乏必要的想象力,就连她待的那个温馨房间,也不过是模糊记忆中的老旧库存而已。
她接连失了两次忆。
一次是孤儿院的雨夜,她忘记大家死于凶徒的刀下,以为自己被正常地领养出去——
为防后续伤害,政府在凶案引起的社会热议平息后,才贴心地帮她找来外地的领养家庭。
另一次则更加严重,她进入逃生游戏,把现实世界的种种过往都忘了,直至上次短暂地回程,才知道自己是从高楼坠落,奄奄一息。
她想起了那个雨夜,可其他的事情依旧遮笼在雾中,不甚分明。
不过,她有必要想起其他的事来吗?
充斥着消毒药水味儿的医院长廊,她的父母说出的那些冰冷话语言犹在耳,令人心如寒灰。
小黑忽然撒娇地撺进她怀中。
小黑不会说话,但是小黑什么都懂。
落羽从小黑眼中看出它的担忧,落羽微笑,在新的房间中为小黑创造出一个舒适的小窝和许多精巧的玩具。
她拍拍小黑的大脑袋:“去玩吧,不用担心我。”
小黑哼哼唧唧,脑袋垫在她的胳膊上不愿意走。
“没关系的,你不用陪着我。”落羽笑着叹气,“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坐在这里,歇一歇。”
“当然。”她许诺,“如果你晚上感到不习惯的话,还是可以睡到我的床边来。那里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
话已经说的如此明白,小黑耷着尾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森林妖怪挪蹭着靠过来,它用薄膜的蹼摸着光滑翠绿的脑袋,努力向落羽表达些什么。
刀刀代为传达:“它说想要一片雨林,最好有湿软的泥巴。”
湿润的雨林吗?
落羽仔细扫了森林妖怪几眼,它确实像只雨林里的变种蜥蜴。
落羽看向房间的一角,心念微动。
高大的乔木与低矮的灌木拔地而起,郁郁葱葱。蕨类植物生长其间,墨绿的藤蔓从树枝上垂落下来。
热带雨林温热潮湿的气息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让落羽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一瞬。
森林妖怪眼睛一亮,嘴里叽叽咕咕。
刀刀继续传话:“它说谢谢你,它很喜欢。”
接着刀刀表示它不需要什么,也不需要从妖怪的后颈拔下来,它在那里待的挺舒适的,想去什么地方,也可以使唤森林妖怪带它前去。
落羽点点头表示应允。
森林妖怪浑不知已被刀刀当成了专属坐骑,它兴奋地转动凸起的眼球,鼓腮道别后,快乐地向雨林里蹦跶过去。
最后过来的是苍白幽灵。
它低垂着头,羞涩温顺,支支吾吾地说想要一个埃及法老的棺椁。
“铁盒子里睡了太久时间,我想试试躺在木头盒子里是怎么样的感觉。”幽灵这样给出解释。
真是个怪想法。
落羽不予置评,轻松为苍白幽灵实现了这个愿望。
“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苍白幽灵红着脸拥抱了落羽一下,“别太苦恼,时间会给出答案的。”
宽慰了落羽之后,苍白幽灵飘进人形的棺椁中,阖上盖子,安静地沉睡。
落羽坐在门框上,歪着脑袋细瞧这个杂糅了各种风格元素的房间——
温暖舒适的棉质小窝中,小黑叼着它的棉花玩具,嘴贱地又撕又咬。
占据了大半个房间的微型热带雨林,湿润的气流盘旋其中,森林妖怪用尾巴缠住树枝,倒悬着假寐。它的脑后,水果刀闪着暖喣的红光。
墙边,一具埃及法老的巨大棺椁伫立在那里。沉睡其中的,是曾经惨死于森冷铁处女中的苍白幽灵。
它们都有自己的事情去做。
它们回到各自的归宿,得到了平静与安宁。
那她呢?
落羽起身,后退几步,关上门。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倚着墙,垂眸沉默。
她真的可以躲在这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吗?
脑中不断闪过赵翊痛苦的身形,绝望的嘶吼,还有神明那双傲慢的、嘲弄的红色眼睛。
她不能躲,也躲不掉。
「玩家落羽,恭喜……」
“滚!别来烦我!”
对着迟到多时的游戏提示音,落羽狰狞了面容,不客气地咆哮。
提示音顿住很久很久。
然后才重新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好的,玩家落羽,您可以稍后自行查看本场游戏的通关提示。每一名玩家都是逃生游戏宝贵的财产,请您好好休息。」
落羽捂着头,瞪着眼前的空气。
这个声音提醒了她,三日后,她就又要进入下一场游戏。或许,她还会遇见那位穷追不舍的神明,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赵翊痛苦,自己却无能为力。
她只有这三天喘息的时间。
谁也不会找到这里来,谁也不需要她去面对。
落羽抱住自己,瑟缩着蹲下,她忽然感到憋闷极了,房间里那些熟悉的家具——书桌、床褥、灯具、地毯……
它们突然间变得遥远而陌生,让她几乎认不出来了。
落羽觉得她需要一些新鲜的空气。
她看见那扇通向屋外的房门,修好之后,她都还没有使用过。
应该能用了吧?
虽然屋外的漆黑深空让她感到不适,但相较而言,她更需要到那片宽敞草地上透透气。
落羽转动门锁,推开门。
她傻眼。
门后为什么会是另外一个房间?房间里为什么坐着一位背对她的另外一个人?
她那么大的一片草地……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