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恒三两口嗦完了泡面,他本来想再嘬几口汤,可到底还是顾及形象,把泡面桶丢在了一边。
他让迟璇帮忙看着那几个新人玩家不要乱跑,然后和落羽一起走向那个嚎啕大哭的男人。
他们没有立即接触男人,而是先在边上观察了一会儿。
那个男人面容干净,衣衫整洁。
看得出是那种善于把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的人。
但同时他身上也散发着贫穷的气息。
比如他的衣服已经穿的很旧了,反复的洗涤磨损了面料,让那件衣服不仅褪色严重,边角处也都生出了细小的毛球。
男人旁边的候车椅上放着一个牛仔布大背包,同样也上了年头,青色的布料大片大片地发白。
背包鼓鼓囊囊塞满了东西,看轮廓应该是锅碗瓢盆一类的生活用品。
男人双手捧着一桶“老坛酸菜”口味的泡面,似乎一口也没有吃。
那面饼被泡的太久,已经开始发涨发白。
孙恒和落羽驻足看了大约有几分钟时间,那个男人除了哭,别的什么也没有做。
他哭得很有层次感。
时而无声落泪,任由泪水落进泡面汤里;时而野蛮地嘶吼,眼睛发红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咆哮着内心的痛苦与不甘……
孙恒一撩头发,连连叹气:“我去劝劝他吧,我太懂他了……”
落羽斜他一眼:“你又怎么懂了?”
孙恒拍拍胸脯:“哥办事,你放心。”
他大步流星地向那个痛哭不止的男人走了过去,自来熟地搂住了对方的肩。
“兄弟,遇到什么难事了……”
那架势很像一个知心大哥哥,但落羽总觉得孙恒不太靠谱。
于是她走近几步,听孙恒如何开导那个泪流不止的男人。
“兄弟,日子沉沉浮浮,生活大起大落。人活一世,总会有落入低谷的时候。咱别怂,撸起袖子就是干,跨过那道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虽然有些假大空,但听上去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男人哭得更伤心了。
孙恒觉得有戏,一鼓作气继续道:“兄弟,我理解你,我太理解你了!人到中年……”
“你理解个屁!”
孙恒正要再说几句心灵鸡汤,没想到那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突然发作了。
他把手中的泡面放到旁边的座椅上,凶狠地推了孙恒一把:
“滚!”
他猛擦一把眼泪,又吼了一句,“滚!”
怒吼声引来了其他旅客的观望,原地待机的玩家们心中也不由泛起了嘀咕。
“孙哥不会出事吧……”
最先出声的是双马尾妹子。她一脸紧张地看向孙恒那边,担心坏了的样子。
但事实上,她担心的是万一孙恒出意外,这场游戏可就没人罩着她了。
自己的命才在第一位。
如果这时候让她去换孙恒回来,她也是万万不肯的。
“真是的。”双马尾妹子抱怨,“觉得有问题就自己去查嘛,为什么还要拉着孙哥一起?”
玩家里的中年男人幽幽抬起头:“万一牵连到我们,可就坏事了。”
他其实不是纯新人,之前也经历过一两场游戏,所以对着游戏也有自己的理解。
“要我说,游戏中的那些不正常的人或者事物,能避则避。不要想着去接触甚至纠正那些异常。”
“说句极端的,这个狗屁游戏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难道我们还要探究一下游戏的本质是什么,然后纠正它不成?”
余下的那对年轻男女没有出声。
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中年男人的话明显使他们心生动摇。
中年男人见无人反驳,心中得意。
他并不觉得自己比孙恒差,但他也不同于艺术生那样没有脑子只会挑事。他一直在蛰伏,等待着一个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中年男人又道:“还有那个女的。”他示意着落羽的方向,“居然傻到和NPC单独相处,谁知道现在回来的还是不是她……”
“咻——”
一把手术刀破风袭来,穿过中年男人的掌心,将其钉在了地上。
中年男人立即痛出了满头冷汗。
他张嘴再也不能说出那些挑拨离间的话,而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赵翊取回他的手术刀。
他踩住中年男人的手指,残酷地碾动:“老实点,我不希望听到下一次。”
中年男人强忍疼痛冷哼一声:“那又怎么样?玩家之间可是不允许互相伤害的,你现在应该已经收到游戏的警告了吧!”
仗着游戏规则,中年男人有恃无恐。
赵翊轻蔑地笑:“下一次,我会割开你的脖子。”
他一脚把中年男人踹翻在地,余下的玩家皆都噤若寒蝉。
“你去哪儿了?”迟璇问。
她起身到一半,又重新坐回到椅背上。
如果不是赵翊突然出现,她刚才也打算教训那个中年玩家一顿的。
赵翊没有理会迟璇,而是兀自找了个墙角,闭目养神去了。
孙恒那边,“哭泣男人”还在咆哮。
“滚——滚!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和那些人一样,都在看我的笑话——”
孙恒神色难堪。
劝说不成反被骂,他感到大为丢脸。
“兄弟。”他说话间带上了几分强硬,顶着哭泣男人的拳风向前走了几步,“有话好好说,给我一个面子……”
哭泣男人一圈挥到了孙恒脸上。
“滚——你们这些落井下石的混蛋——看我失意了,落魄了,就都来嘲笑我,都来踩我一脚——”
他又推搡了孙恒几下。
孙恒的忍耐也到了极限,他本来也不是个脾气好的人,再说了,像这种程度的NPC,再来十个他也打得过。
没必要忍着。
孙恒面色黑沉,反手也打了那个男人一拳。
男人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口袋中滑落一个通体红色的物件。
那物件摔在地上,摔成了红色塑料壳与银白金属的两段——原来是一把水果刀,刀鞘摔落,就露出了其中锋利的刀刃。
“……持刀伤人事件,犯罪嫌疑人用随身携带的水果刀捅伤十几人后自杀身亡,多名受害者当场毙命。”
难道就是这个人吗?
男人弯身去拾水果刀,落羽抢在他之前,抬起一脚把刀踢进了候车椅下面。
男人一愣,趴在地上去找。
落羽这才道:“你的泡面都要凉了,你还不吃吗?”
她笃定男人很珍惜那桶泡面,因为在他彻底爆发对孙恒动手之时,都没舍得掀翻泡面,而是将其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候车椅上。
听见落羽的话,半个身子钻进座椅下方男人一滞。
他僵滞许久,才从座椅下爬出。
手里握着那把水果刀,但看上去冷静了不少。
他又哭了,泪水决堤而下。
“我妈妈死了……”他说,“我请假回家奔丧,老板却借机辞退了我,还克扣了我一个星期的工钱……”
他满脸悲恸。
明明那样高大的一个人,看上去却像是风雨飘摇中的一杆孤零零的芦苇,随时都会折断。
“我回家看我妈妈,半路却被偷光了钱。包里背的一桶泡面几天都舍不得吃,今天实在饿得不行把它泡了,却发现泡面桶里没有叉子……”
“没有叉子……”
男人道:“连泡面都欺负我。”
“我没有妈妈,没有钱,也没有吃泡面的叉子……我真的、我真的不想活了……”
那不是一把叉子,而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落羽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徒然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