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羽,你都是从哪儿认识的这些……”孙恒停顿了一下,找了个中性的词语,“妙人。”
落羽木然摇了摇头。
她还在愣愣地盯着赵翊的方向瞧,人群中的赵翊像一只矫捷厮杀的豹,飞溅的鲜血没有让他变得面目狰狞,反而为他增添了一种不羁的美感。
没人知道他身上所携的那种诡异力量从何而来。
玩家们只看到数分钟前还给他们带去巨大生存压力的拥挤人流,此时已经变得稀稀落落。
他们被压缩在了一起。
像燃气被压缩成液体,他们也从人类被压缩成了怪物。
这场危机已然结束了,再持续下去也是徒增无趣。
广播声再次响起,甜美的女声中带着一丝兴味阑珊:“旅客朋友们,经过工作人员的奋力抢修,检票口闸机已恢复正常运转。请各位旅客有序排队,检票进站。”
这个声音响起的一刹那,候车室里的所有旅客NPC都停止了动作。
他们就像失去了操控手的木偶人一般,凝滞、僵硬、死寂。
“是啊是啊,该检票进站了。”
突然,一个旅客的嘴巴机械地动了动。他转身,一步一顿地向检票口走去。
“是啊是啊,该检票进站了。”
“是啊是啊,该检票进站了。”
越来越多的人附和着、重复着这一句话。他们眼神空洞,嘴上却喋喋不休。
像是被吹笛人哈默林的笛声引诱着,他们自发排列成整齐的队伍,如工厂流水线上的罐头般,一个个通过检票闸机,鱼贯涌向闸机后的站台。
排列在队伍中的,不仅是形状正常的人,也有被杂糅在一起的三头六臂的怪物。
更有甚者,落羽看见地上早已失去呼吸的尸体也站了起来,他们拖着软塌塌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在了队伍的最后方。
无论是人是鬼,他们都在这一刻和谐共处起来。
所有的争吵、冲突、拥挤、纷乱都荡然无存,检票闸机恢复正常了,他们也都变回了举止得体的旅客。
场面滑稽的可笑。
赵翊漠然看着旅客们挨个离去。
良久后,他忽然无趣地轻笑了一声,随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转身走回到落羽身边。
他步履轻盈,甚至算得上是闲庭信步。
染血的手术刀在他手上飞舞着,像个银白色无害的指尖陀螺。
赵翊取回了他的风衣。
他又揉了揉落羽的脑袋:“抱歉,还是吓到你了。”
“没关系的。”落羽的眼圈有些发红,但她不是被吓到了,“没关系的。”
她垂下脑袋,不去看赵翊那双过分温柔的眼睛。
她不明白。
她真的不明白。
她与赵翊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程度,至今不过堪堪见过两次面——甚至第一次见面是单向的,在隐身喷雾的作用下,赵翊根本看不见她。
可是为什么赵翊会对她这样好呢?
再这样下去,她会动心的……
不仅仅是始于颜值的动心,而是一种落羽从未体验过的,令她既想要逃避,又忍不住深陷其中的情愫。
那样可真是糟透了啊。
理智些来看,她应该在彻底沦陷之前趁早逃走,远远地躲开赵翊。
偏偏落羽又无法拒绝赵翊的那张脸。
如果人的一生不能与美人为伴,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落羽愿为牡丹花下死。
可另一方面,她又只想当个流连芳草的花花蝴蝶,并不打算为任何一株鲜花停留。
很烦啊……
落羽纠结的想哭。
“你还想把手搭在落羽脑袋上到什么时候?”
迟璇的声音,说话很不客气。
落羽到现在还没闹明白迟璇对赵翊的敌意从何而来,但眼下迟璇的出现无疑将她从进退两难的困境中解救了出来。
她顺势后退了一步,躲开赵翊搭在自己脑袋上的手。
“迟璇,你还好吗?”
落羽刻意避开了赵翊,挽住迟璇的胳膊,拉她到远处的候车椅上坐下。
落羽感受得到赵翊盯在她后背上的视线,但强忍着没有回头。
另一边,赵翊看回自己的手心。
殷红的血迹在落羽的脑袋上蹭掉不少,只留下了红色的薄薄一层,枯蜡般黏在手上。
赵翊下意识摩挲着手指。
红色的血渍褪去了,但落羽留下的温度还在。
“兄弟,别灰心。”孙恒安慰地拍了拍赵翊的肩膀,并将对方归为自己的难兄难弟,“小落妹妹可是很难追的,想当年,我……”
孙恒添油加醋,吹嘘着他在青岗高中时的英勇表现,已经杜撰出来的落羽对他的各种仰慕之情。
“兄弟,你在听吗?”
他感到赵翊在发呆。
“嗯?哦。”赵翊确实在发呆,他笑着挥开了孙恒搭在肩上的手,“她看不上你也是正常的。”
说完便走到了角落处倚墙站定,全神贯注地擦拭起他的那柄手术刀。
孙恒感到了侮辱。
但是他衡量了一下敌我双方的实力,自觉打不过赵翊,于是只好含泪咽下了这口侮辱。
太难了,还是回到玩家队伍里当当老大吧。
大多数玩家还在惊惧中没有回过神来,那个队伍中的双马尾妹子看见孙恒,更是眼泪汪汪地直接抱了上去。
“孙哥,我好害怕。”
危机过去,孙恒又变回了那个怜香惜玉的孙恒。漂亮小妹妹主动靠了上来,他当然不会拒绝。
孙恒大嘴一咧,笑纳了。
“孙哥,那些东西怎么办?”
有一个面相机灵的年轻人凑了上来,他强打精神指了指远处的地面,脸色看上去随时都会吐出来。
那些东西不是东西,而是人。
名副其实的人,不是那些行为的诡异的旅客NPC,而是最开始还和他们聚集在一起的玩家。
孙恒看清了那些东西。
包括之前的豆豆鞋精神小伙在内,那些在纷乱中被冲散的玩家,此时都平摊在地上——
像手艺不精的煎饼师父摊出的凹凸不平的煎饼那样,东一块西一块,被踩踏出的鲜血和内脏则是煎饼的香葱与配菜,散发着臭烘烘的热气。
普通的踩踏是造不成这副场面的。
可这是在逃生游戏里,玩家经过挤压,就像被泥头车碾成的肉泥。
那些东西可不能放着不管。
好在不需要幸存的玩家们动手,从检票闸机的另一端就走来了几个穿着劳保服装的NPC。
他们有人扛着铲子,有人拎着麻袋。
然后,用铲子将黏在地砖上的尸块铲起,装入黑乎乎的麻袋之中。
玩家中终于有人忍受不了这渗人的场面,跑到卫生间里大吐特吐。
“太……太他妈恶心了。”
而且若非他们运气好,现在被铲进麻袋里的,就是他们自己。
负责善后的NPC们处理完了尸体,用墩布把瓷砖地面擦的铮亮。他们收工走人时,还对缩在远处的玩家友善地笑了笑。
没人敢回应。
清洁工离开后,闸机另一端又出现了几名姗姗来迟的铁警。
他们没有越过闸机来到候车室这边,只是在候车站台的走廊上往返巡逻着。
候车椅上的落羽忽地心头一跳。
她抬头看过去,刚好看见一个铁警侧身倚在栏杆边上,正垂眸看着地面——惊为天人的侧颜。
还是NPC好啊,撩完就跑都不用负责任的。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