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比扬卡1号大楼,没有亮着灯光的办公室内,维克托手里捏着一支香烟,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扇大开窗前,肃然的目光淡漠的看着楼下。
窗外楼下便是开阔的卢比扬卡广场,在路灯灯光的映照下,广场正中花坛处的捷尔任斯基同志雕像,显得有些阴暗,一如维克托此时的心情。
之前,不管在贝利亚的面前表现得多么理直气壮,说到底,维克托都是不认同针对铁托的刺杀计划的,他在斯大林同志面前之所以认同这个计划,并不是因为这个计划具备多么高的可行性,亦或是这个计划多么有必要去执行。他之所以赞同,完全是因为这个计划是斯大林同志希望去执行的,他是在违背个人的意志和联盟的利益,单纯的附和斯大林同志的个人意愿,这是违背原则的。
曾经的维克托很抵触这种无原则的附和,认为这是溜须拍马,是吹嘘奉承,但是现如今,他似乎正在慢慢活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将夹在指缝间的烟卷送到唇边,用力吸了一口,感受着那种辛辣的气息顺喉而下,感官上的刺激令昏沉的甚至瞬间清醒过来。
自嘲的一笑,维克托将那种自责与愧疚的情绪抛到九霄云外,如今的他已经进化为了一名纯粹的政客,心志坚定是他这类人的显著特点,只要是自己决定要去走的路,哪怕是存在差错,他也不应该抱有愧疚这样的情绪。更何况在维克托的观念中,他现在之所以毫无原则的附和、逢迎斯大林同志,并不是因为他赞同斯大林同志的立场,而是因为他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问鼎联盟领导人的宝座,将他那些正确的理念在联盟推行开。
有足够政治抱负的人,就必须将目光放长远,凡事没必要过分的注重过程,只要结果是正确的,是好的,那么在奔向结果的过程中,走些弯路,犯些错误,并不是多么难以接受的。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在维克托看来,自己对斯大林同志的附和与奉承,很可能不需要持续太久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再过上个两三年,这位领导联盟将近三十年的领袖同志,就该......
想到这一点,维克托侧过身,在黑暗中朝着自己的办公桌看了一眼,随后,他离开窗前的位置,径直走到办公桌后的椅子前,屈身坐下去的同时,伸手拿起了桌上的一张便笺。
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燃一缕火苗,维克托凝目朝便笺上看过去。
这是一张来自克里姆林宫医院的处方笺,上面用潦草的字迹书写着一组数字,如果不出意料的话,这组数字应该是某个人的血压检测结果,收缩压高于一百九,舒张压高于一百一的数值,显然说明此人有着严重的高血压疾病。
更加严重的是,这位高血压患者还有着严重的讳病忌医毛病,他根本不信任自己的医生,拒绝服用医生们开出的药物,就连医疗检查都不能按时做,他总认为克里姆林宫医院内潜伏着一大批的间谍和杀手,这些间谍与杀手不仅来自于联盟之外,也有很多来自于联盟之内,用一句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这位患者有一种“总有刁民想害朕”的心理。
没错,这位患者便是雄踞克里姆林宫的斯大林同志,在过去六个月里,他一直都拒绝服用医生开出的降压药,他甚至荒谬的宣称伏特加和抽烟就能治病,他的健康状况不需要那些“白衣杀手”们关心,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身体。
在维克托的眼里,如今的斯大林同志不仅变的暴躁多疑,而且还变的刚愎自用了,只要是他认为正确的事情,那就必须是正确的,任何人,不管是谁,只要提出质疑,就是“坏蛋”,就是可疑分子,就必须受到打压,这也是维克托不敢再忤逆他的根本原因。
当然,也是得益于斯大林同志的这份多疑和刚愎自用,如今的维克托已经将自己的眼线安插进了克里姆林宫以及斯大林同志身边的医疗专家团队,就连他常去的几个别墅、度假村内,从警卫到服务人员,都安排有维克托的人。就像手上这份便笺,上面的检测数据是今天下午才做的,晚上就到了维克托的手里,如果有必要的话,维克托甚至能在半个小时内搞清楚斯大林同志在什么地方过夜。
类似这样的情报,维克托过去是根本不能搞到手的,即便他是国家安全工作的最高负责人,因为克里姆林宫以及各个斯大林别墅的警卫团队,都是从三十年代初就安排好了的,真正能够掌握住这些人的,只有三个家伙:贝利亚、波斯克列贝舍夫以及弗拉希克。
现在呢,贝利亚已经成为了斯大林同志的心头大患,后者正不遗余力的打击前者,而前者则全面提出了一套与斯大林主义背道而驰的观点,如果这种对峙继续下去,估计大部分人都相信,用不了多久,贝利亚就会被踢出联盟的核心决策层。
至于说波斯克列贝舍夫与弗拉希克,这两位尽管还没有被投进监狱,但却已经在接受调查了,当然,从目前斯大林同志的态度来看,他似乎并没有对这两个人赶尽杀绝的想法,他只是不再像过去那般的信任他们两人了。
到此为止,斯大林同志最贴身的那些人,已经全部失去了他的信任,以至于维克托后来居上,反倒成为了离着斯大林同志最近的那个人,在如今的联盟内部,甚至有人将维克托看成了曾经的日丹诺夫,认为他是斯大林同志找出来的,可以替代日丹诺夫同志的那个人,只是这个新的“日丹诺夫同志”,要比当初那个日丹诺夫同志更加年轻。
另外,从目前克里姆林宫的局势来看,斯大林同志之所以对维克托的信任度直线攀升,或许也只是因为除了维克托之外,他已经没有别的什么人可以信任了。
手中的火机已经有些烫手了,维克托抿抿嘴唇,将便笺凑到橙黄色的火苗上,看着它在跳跃的火光中迅速变成一缕缕的灰烬,直到最后一角的纸片都要燃尽的时候,他才松开手,看着迅速熄灭的火光从手中飞落下去,最终消失在黑暗中。
整个办公室重新陷入了黑暗,因为刚才有火光的缘故,维克托的视线一时半会还没能恢复,他摸索着找到案头台灯的开关,将灯盏打开,正准备将桌上的烟灰缸拖到近前,就听到紧闭的办公室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进来,”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维克托干咳一声,提高嗓音说道。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索菲亚探头进来说道:“米哈伊尔·安德烈耶维奇书记同志来了。”
“请他进来,”维克托从椅子上站起身,同时对索菲亚说道,“再送两杯咖啡过来,其中一杯加四块糖。”
“谢谢,难得你能记住我的口味,”门外传来苏斯洛夫同志的声音,紧接着,就见门口的索菲亚让到一边,穿着一身灰色西装的苏斯洛夫面带笑容的从门外走进来。他在门口停住脚步,一边摘下头上的那顶黑色前进帽,一边笑着说道。
维克托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迎着苏斯洛夫走过去,同时说道:“我以为你要明天才能过来。”话说完,他又对索菲亚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去准备咖啡。
“难得我们能够在一个问题上达成完全的共识,所以,我认为这一次的会面必须在今晚就开始,不然的话,我会睡不着的。”
说到这,他还呵呵一笑,似乎觉得自己这番话很幽默一般。
在离开克里姆林宫,来到卢比扬卡之后,维克托就给苏斯洛夫打了电话,他希望能够与对方约个时间会面,谈一谈有关乌克兰的问题。
没想到的是,苏斯洛夫在电话中直接表示,他对目前乌克兰日益兴起的民族主义情绪深表忧虑,他认为是以基里琴科为第一书记的乌克兰中央出了问题,尤其是宣传鼓动部门出了问题,因此,他认为中央应该作出明确的表态,对基辅的民族路线提出批评。
如今的苏斯洛夫是中央书记处书记,主管宣传鼓动工作,同时,他还兼任着《真理报》的总编辑,因此,舆论导向的工作是他的本职。
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准确的说,即便是到了现在,维克托与苏斯洛夫之间也是存在着竞争关系的,只不过已经进入中央主席团执行局的维克托,要比身为中央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的苏斯洛夫“先行一步”。最重要的是,苏斯洛夫过去一直都是追随日丹诺夫的,尽管有消息宣称他在日丹诺夫病逝之后,迅速投向了赫鲁晓夫,但这一消息的真实度并不高,在维克托看来,苏斯洛夫应该是斯大林同志的人,除了忠于斯大林同志之外,他还没有为自己选择一个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