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号楼专属于维克托的休息室内。
初升的朝阳有些顽固的将一抹光芒从厚重的窗帷缝隙处投进来,为这个光线昏暗的房间带来些许光亮。
稍显狭窄的单人床上,维克托半卧在床头,正将手中的一节烟屁掐灭在床头的烟灰缸内。
床边的一把椅子上,索菲亚用一个慵懒的姿势靠在椅背上,赤着的两只脚搭在床沿上,星眸半眯,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
良久之后,她睁开眼,说道:“我是这么看的,维克托。”
维克托将目光转过来,看向她在昏暗光线中显得有些模糊的脸。
“与克里姆林宫警卫发生矛盾这件事,斯大林同志肯定是有所不满的,不过,这应该不是他让你去远东的真正原因,”索菲亚分析道。
之前,维克托已经向她讲述了在克里姆林宫,在斯大林办公室所遭遇的一切,说实话,斯大林同志当时的一系列言辞,令维克托非常担心,他甚至认为这是自己要倒霉的征兆。
前世的经验告诉维克托,一旦某个人在自己的职位上干的好好地,却突然被临时调走,不管是以学习进修为借口,还是以某个任务为借口,都是很不好的征兆。因为只有把人临时调走了,才好安排调查人员去查他。
当然,维克托并不怕被人查,除了私生活方面有些问题之外,他没有任何见不得光的小秘密,他的银行账户连同家里放着的现金,全加在一块,都不够一万卢布,此前的继蓄已经在莫斯科战役的时候捐出去了,他现在可以说是穷的叮当响。
除此之外,他既不是德国间谍,也不是民族分裂主义者,他甚至都不是个犹太人,在生活上,他不讲究享受,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基本待遇。他也没有什么胡作非为的亲戚朋友,哦,应该说,他都没什么亲戚朋友。如果从反腐的角度看,整个莫斯科的权力圈子里,估计没有谁比他更加的清廉了。
如果是正规的调查,他什么都不用担心,但调查这种事情,是不是能查出问题来,往往不是根据实际情况来的,而是要看调查者的立场,他只要想查出问题来,哪怕是个初生的婴儿身上,都能查出一大堆的问题。
所以,维克托很担心,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焦躁。
不过,索菲亚显然有着不同的看法,她继续说道:“我怀疑斯大林同志对内务人民委员部的不满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了,所以,他应该是计划再次对内务人民委员部实施改组了。你知道的,在战争爆发之前,斯大林同志已经这么做过了,只不过在战争爆发之后,迫于形势,他不得不取消了之前的改组计划。”
索菲亚所说的,就是战前内务人民委员部与国家安全人民委员部分割的事情,当时,反间谍、政治保卫局、对内情报以及对外情报这些部门,都从内务人民委员部割离出去,另组了国家安全人民委员部,谢罗夫就是那时候从乌克兰调离,回莫斯科担任了国家安全人民委员部的主席。当时,他还想带着维克托一块过去,却被维克托拒绝了。
“现在内务人民委员部面临的问题,是整个委员部职能太过广泛,权力臃肿,但效率却很低,”索菲亚说道,“你知道的,这样一个部门是不可能长期存在的,因为它只会招来各方面的不满。”
维克托点点头,他认可索菲亚说的这个事实。如今,内务人民委员部是全苏联境内权力最大的一个部门,除了军队它控制不了,剩余所有的暴力机器都归属于这个部门掌控。从民兵到边防军,从警察到交警再到消防员,从刑事警察到国家安全人员,再到各个特殊机构的警卫部队,全都是由内务人民委员部负责的。试想一下,作为这样一个部门的负责人,他的权势该有多大?
所以,贝利亚所在的这个职位,本身就是他找来所有人记恨的最根本原因。
别说斯大林同志是个性格多疑的人,哪怕他在宽宏大量,恐怕也不会允许自己的下面长期存在这样一个特殊机构的。
“所以,我认为斯大林同志对你说的那些话,很可能是一个暗示,他的意思应该是准备重新将国家安全人民委员部从内务人民委员部中分离出来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次的调整,很可能会将总参情报局也并入到新成立的国家安全人民委员部里去。”
维克托思考了一会儿,说道:“那这与调往前往远东有什么关联?”
“我想,这可能既是对你的保护,也是对你的一个暗示,”索菲亚扬了扬眉毛,说道。
“哦?”维克托心头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与上次的重组差不多,斯大林同志总是询问一下内务人民委员部各部门负责人的看法的,”索菲亚继续说道,“在这个时候,你留在莫斯科并不是什么好事,别忘了谢罗夫同志是怎么站到贝利亚同志对立面上去的。”
维克托没有说话,他默认了索菲亚的这种猜测。
“至于暗示,则可以看作是两方面的,”索菲亚接着分析道,“一方面,斯大林同志给你的暗示,可能是说在重组工作成为既定事实之后,你会被调离内务人民委员部,转而到国家安全人民委员部去负责某项工作。另一种暗示……”
说到这里,索菲亚停下来,她抿了抿嘴唇,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斯大林同志不希望你与贝利亚同志走的太近,我想,这种可能性应该是非常大的。”
维克托默然点头,他非常肯定的一点是,即便索菲亚的各种猜测都是错的,但有一点肯定是对的,那就是斯大林同志绝对不希望自己与贝利亚走的太近。回想斯大林同志昨晚在提到贝利亚那些亲信的时候,用了什么样的词?是的,“臭鱼烂虾”,他用了这样一个侮辱性极强且极为厌恶的词汇,如果维克托继续往贝利亚身边靠,最终的结果,必然也是成为“臭鱼烂虾”中的一员,不管是成为鱼还是成为虾,估计都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现在这些也都不过是猜测而已,究竟是不是准确,”索菲亚说道,“你也不用心急,等上一段时间,看看就知道了。”
语气顿了顿,她又接着说道:“而且在我看来,你现在的任何胡思乱想都没有任何作用,它只会搞乱你的心性,让你精力难以集中,甚至犯错。所以,明智的选择就是,什么都不去想它,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毕竟你就算是想得再多,也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维克托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是啊,你说的有道理,对现在的我来说,最难受的一点便在于此,自己的一切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即便是有了危机感,也无可奈何。”
“那是因为你已经‘大人物’了,”索菲亚将搭在床边的双腿放下去,起身走过来,径直坐到维克托身边,笑道,“道理永远都是这样的。当你还是利沃夫那个小小的上尉时,你的上面是谢罗夫,而谢罗夫的下面,有很多你那样的上尉,同时呢,他还要应付他上面的那些领导们,所以,他根本没有多少精力可以放在你身上,你自然感觉不到太大的压力。”
“但是现在呢?你的上面只有一个贝利亚同志,还有一个斯大林同志,”一只手放在维克托的大腿上,一边轻轻的揉捏着,索菲亚一边说道,“你不是贝利亚同志的亲信,所以他对你的关注就多一些,而斯大林同志更不用说了,他没有上面的领导需要去应对,只要一门心思的看住你们就行了。因此,你就会感受到更多的约束,更大的压力。这就是现实,你避不开的。”
维克托哑然失笑,别说,还真就是索菲亚说的这么回事。说白了,这就像是养猪场的猪一样,当整个养猪场有几十上百头猪的时候,身为其中的某个个体,自然不用正是提醒吊胆的,毕竟自己被屠宰的几率只是几十上百分之一。可当整个养猪场里只有一头猪的时候,它固然不用担心别的猪来抢食,但若是到了屠宰的时候……
好吧,将自己比如为一头猪似乎不太恰当,但道理就是这样的道理,浅显易懂。
那么,作为这样一头孤独的猪,要怎么才能不被主人宰杀掉?毫无疑问,反抗是没有前途的,它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让主人察觉到自己是有用的。比如说,它是一头母猪,可以下崽,或者,它是一头特殊的猪,可以看家护院,还能下蛋。
“好啦,不要想那么多了,现在,先来考虑一下远东的事情吧,”索菲亚岔开话题,说道,“拿到相关的卷宗了吗?”
维克托将思绪拉回来,看了看身边的女人,说道:“拿到了,而且已经看过了。”
“怎么样?”索菲亚问道。
“日本人惹来的麻烦,”维克托探口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