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一早,我正准备出门上班,走到防盗门前轻轻一推,门却纹丝未动。
我原本以为,是我昨晚反锁了门,自己给忘记了,于是便把钥匙插进锁眼轻轻一拧…却没拧动。
“门坏了?”
我小声嘀咕一句,手上加大力气再推…门动了,但却动的很艰难。
这不同以往的手感让我迷糊了几秒钟,但很快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于是我对着防盗门翻了个白眼,之后深吸一口气,咬着牙用力一推…
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一声惨叫,一声骂街。
打开门,看着正在艰难起身的卧龙,我问道:“兄嘚,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老板给你下的命令,是守着我隔壁那户吧?那你堵我家门干啥?堵着就堵着吧,你这咋还睡着了?咱能不能敬业点?”
“我没睡,只是闭目养神而已,你出来干什么?”
卧龙一边起身,一边不太客气的冲我问了一句。
我扭头看了一眼正背靠着梁东瑜他家防盗门低头睡觉的凤雏,又看向卧龙,说道:“哎,你昨天也看到了,你们家梁先生都跟我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了,最后还让你专门开车把我送了回来,冲我跟你家梁先生这交情,你跟我说话不打算客气点吗?”
“哼,我们可是专业的,别说你跟梁先生一起吃过饭,你就是跟他一个被窝睡过觉,没梁先生亲口下令,那你在我们眼里也和其他人没区别,说,你大清早出来干什么?”
卧龙问完,我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好样的,真特么专业,行吧…那你觉得我大清早出来能干嘛?我上班啊,上班是什么意思懂吧?正常人不都得上班吗?”
卧龙说道:“倒是合理,你们普通人确实需要上班。”
“这话说的…”我说道:“合着你跟这儿站一宿是在度假啊?你瞅你多么不普通。”
说完,我扭头刚朝电梯走了没两步,卧龙忽然叫了我一声,但他还没说话,稍远处原本仿佛一直在睡觉的凤雏就忽然说道:“好了,别说了,我们是专业的,别让不相干的人影响了我们的注意力。”
卧龙说道:“你说的对,我们是专业的,今天是咱们最后一班岗,一定要站好。”
听到卧龙这么说,我挺好奇的问道:“咋了,你俩明天就退休了?没看出来啊,保养的真好,二位今年高寿啊?听说最近延迟退休到七十三八十四了,您二位这是已经到岁数了?”
卧龙轻哼一声说道:“什么退休?说了你也不懂…”
我刚想问问我怎么就不懂了?卧龙却自顾自继续说道:“一会儿梁先生就要带他女朋友离开这里,去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了,再也不会来这种破地方了,那我们兄弟,自然也不用再来这里。”
“李桃子…要跟梁哥走了啊?以后都不回来了?”
我看向梁东瑜家的房门,心里多少有点失落。
离开福利院,步入现在这种社会后,别说交朋友了,就是想跟陌生人把关系处成‘熟人’,都是一件挺难得的事。
没想到,刚跟隔壁稍微熟悉了一点,他们这就要走了。
不过仔细想想,以梁东瑜现在的身价,也确实不该住在这种地方。
昨晚我还在纳闷,为什么梁东瑜好像忽然变了个人,根本不记得我了,现在倒好,不用纳闷了,他们两口子都要走了,以后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都跟我无关了。
心里稍微释然了一些,我最后冲卧龙问道:“那你俩以后再也不会来这儿了呗?”
卧龙说道:“这种破地方,简直不是人住的,无缘无故的谁稀罕来?”
“好嘞!我这就把你的话转告给你们梁先生,你是不知道他之前在这儿住了多久啊,拜拜。”
我说完,电梯正好开门,在卧龙还没反应过来前,我一步进门,飞速关上了电梯。
赶到地铁站,坐上四号线,直奔公司。
公司里一切如常,快到晨会时间时,赵总依旧没来,但却给我打来一个电话。
在电话里,赵总没提我的工作,而是让我有时间的话,继续帮他劝一劝刘主管。
只是听赵总话里的意思,他说的劝,已经不是让我劝刘主管专心工作了,而是劝刘主管主动辞职。
我装着傻没接赵总的话,只是随意的敷衍了一下。
不过挂掉电话后,我倒是认真思考了一下刘主管的事。
刘主管要是再这么沉沦下去,就算他不辞职,赵总也有理由合理开除他。
所以,我也许真该用心跟他聊聊。
心里打定主意没多大会儿,刘主管就赶到公司了。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发现,我自己想多了。
今天的刘主管,已经重新振作起来了。
胡子刮了,脸洗了,那几根头发也打理过了,整个人的精神头儿都和前几天不一样了。
刘主管是卡着点来的公司,所以我还没机会跟他单聊,晨会就开始了。
晨会依旧是刘主管负责主持,但他今天的主持风格,却跟之前完全不同了。
慷慨激昂,振聋发聩,嗷嗷带劲。
这不同以往的主持风格,也让同事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之间,晨会反倒开的异常成功,刘主管讲话时,每个人都听的很认真。
晨会结束,我怕刘主管这就又要出门,于是赶忙主动跟他提出,想跟他聊聊。
没想到刘主管却告诉我说,今天一整天,他都不会离开公司,要是没什么着急事情的话,可以晚点再跟他聊。
他觉得自己最近耽误了一些工作,所以想先专心工作一会儿。
确定了刘主管不会外出,而他今天的状态又明显跟之前不同,似乎有回光返照的迹象,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好事,于是我便没跟他聊太多,免得干扰到他。
回到自己工位,我就专心忙起了工作。
只是还没忙多大会儿,我就和公司里的其他同事一样,被今天的刘主管吸引了注意力。
刘主管在大扫除。
他开着他办公室的门,一趟一趟进进出出,不停的在他办公室和公司卫生间之间来回游走着。
游走的过程中,水桶,拖把,抹布,各种清洁工具轮番上场。
无论是我出于好奇,特意跑去看,还是因为要上厕所,所以顺便看一看,都能看到,刘主管确实在大扫除。
他用一上午时间,把他的办公室收拾成了一个干净的办公室,干净到让我觉得他本人都有点配不上这办公室了…
中午时,我原本以为,刘主管会跟我单独吃饭,趁机跟我聊聊。
但没想到,他不光完全没提这茬,当我主动问他中午想吃什么时,他竟然告诉我,大家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他想跟大家一起吃个饭。
对我们公司来说,这倒是常有的事,所以也没人觉得奇怪。
吃饭时,刘主管很开心的和大家聊东聊西,言谈之间,似乎对公司以及他个人的未来充满了期许,这份期许,让他相当兴奋,此刻的他,对工作充满了热情。
此刻的他,就跟昨晚的梁哥似的,好像忽然换了一个人。
还好,他骨子里的气质完全没变,所有的记忆也都正常,在口沫横飞的发表一些讲话时,某些他一直会说错的错别字,还是没有念对。
看来,他还是他,只是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变态了而已…
同事们也看出了刘主管的不对劲,但大家好像都没当回事。
毕竟以前的刘主管时不时也会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不知道想起点啥,忽然就上头了,然后就会开始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但过去那几天后,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公司里的女同事在私下甚至会说,刘主管这是‘大姨父来了’,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一顿饭吃完,刘主管的大姨父却还没走,他保持着那股上头的劲儿,回到公司,就钻进他的办公室忙了起来。
怀揣着一丝担心,我时不时会找借口上他办公室看看他。
还好,每次看他时,他的表现都很正常。
要么在给客户打电话,要么在他那个软皮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要么就是在喝他的养生水。
看起来,除了对工作更有激情以外,他整个人都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了。
是司惊鸿出现在我们公司,出现在刘主管生命里之前的那个‘以前’。
难不成,这是真想开了?以后不惦记司惊鸿了?
带着疑惑一直忙到下班,刘主管找了个工作借口,把我叫进了他的办公室。
许久,确定公司里的同事都走光以后,刘主管才面带笑容的说道:“走吧小光,陪我一起去吃个饭…顺便聊聊。”
“好…烧烤?”
“好!烧烤!”
刘主管大包大揽的说完,就带着我离开了公司。
步行一站地,我俩又一次来到了最近常来的那家无事烧烤店。
我习惯性的把菜单交给刘主管后,刘主管竟然相当豪横的一开口就点起了肉串,点完肉串,竟然还点了一个肉菜。
看着刘主管这架势,我赶忙在脑内疯狂回忆,我今天有没有说过‘这顿饭我请’之类的话。
不过没等我想明白,刘主管已经点完菜,也要完酒了。
烤肉上架,鲜啤上桌,刘主管不由分说的主动给我倒满一杯,又在主动跟我碰了一下后,豪爽到史无前例的一口气喝了半杯。
喝完,刘主管打了个饱嗝,看向我剩下的小半杯啤酒,面带笑容的说道:“干嘛呢?养鱼呢?”
我看向刘主管剩的那半杯,说道:“啊,鱼嘛,就得成双成对的养嘛。”
“哈哈,你这小子…”
刘主管挺开心的说完,我冲他问道:“刘主管,您这是有什么喜事儿嘛?有日子没听见您笑的这么开心了,嘿,我刚发现,您今天还刮胡子了?”
“何止刮胡子,我昨晚还洗头洗澡了呢,哈哈…你想知道啊?行,这会儿就咱哥俩了,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跟你说吧…”
说到这儿,刘主管很用力的收起笑容,强行挤出一丝悲苦,说道:“唉,我们家,没有我,真的不行啊…”
只说了这么一句,刘主管就又不说了。
深知刘主管脾气的我,也习惯他这爱被人捧场的说话方式了,于是我便接嘴道:“哦?这话怎么说呢?”
刘主管又叹了口气,故作无奈的说道:“这就要从我和我弟弟开始说起了,其实,我们家人都知道,虽然我没我弟弟高调,但,论能力,论务实的精神,一直是我比较优秀…”
接下来,刘主管就开始了一场持续到上菜结束的自夸。
等菜终于上完,我也着实有点饿了,于是便一边动筷子,一边打断刘主管,让他开始更新新内容,讲点新剧情。
刘主管也拿起两根肉串,全吃完后,才意犹未尽的说道:“好吧,那我就跟你直说吧…昨晚我弟给我来了个电话…其实我早就说过,虽然他们长弓集团是大企业,但大,自然就不稳定,可我弟不听我的,唉,你看,现在好了,他们公司马上就要裁员了,他就在裁员名单里,昨晚他求了我一堆事,又是让我帮他跟家里保密,又是让我对外别说,又是让我帮他找工作的,到了最后啊,甚至还想问我借钱,你说说,谁才是我们家的顶梁柱?我们家没了我怎么能行?”
一个我早已听说的新闻,没想到刘主管这才刚知道。
听他说完,我试探着问道:“所以,您今天忽然变…忽然转性,这么努力工作,是想凭一己之力,撑起您的家庭?”
“不是我想…”刘主管纠正我道:“一个家要想过得好,必须有人负重前行,由我来做这事,也是身不由己啊,毕竟能者多劳嘛,正所谓能力越大…”
说着,刘主管冲我举起了酒杯,我跟着举杯,同时说道:“责任也就越大。”
“对,干杯!”
看得出来,刘主管虽然嘴上说的好像很嫌弃似的,但他其实非常享受这种被他家人,尤其被他弟弟重视的感觉。
知道了刘主管忽然变态的原因,同时知道这原因对我来说也不算突然,而且听到刘主管那个狗眼看人的弟弟要下岗,一时之间,我不光放松了许多,甚至还有点开心呢。
接下来,刘主管一直在说他和他的弟弟,看得出来,对刘主管来说,这是非常难得的一次‘反杀’,这一次,他终于比他弟弟优秀了。
酒继续喝,菜继续吃,天继续聊。
借着酒劲儿,刘主管一直细数着他和他弟弟的过往,从记事儿开始,到上学,到工作,一桩桩一件件,他说的如数家珍。
而在他的描述里,他虽然很爱他的弟弟,但他的一生,都在被他弟弟碾压,全方面的碾压。
然而他依然很爱他的弟弟。
所以在知道他弟弟工作不保后,他第一时间想的就是,要保住自己的工作,这样的话,万一弟弟缺钱了,自己还能帮上忙。
听刘主管说到这里,我趁机问道:“刘主管,那…司惊鸿,往后您就不找了吧?”
“那能不找吗?!”
已经喝多的刘主管拍了下桌子,大声说道:“那是…那是暂时不找而已,小司,小司可是我亲自给我弟弟挑的嫂子,除了她,谁都不行,必须是她!对了,说起这个,小光,你说,咱们滨海城,会不会真有那样的地方啊?”
“啊?哪样的地方?”
我一时没听懂。
刘主管虚空比划一阵,说道:“就是…就是…一片村子,全是平房,看着跟古代的房子似的…都,都可破了…村子里面…好多,好多好大的树,遮天盖日的…把阳光都挡住了…”
“您…您为什么,问起这个地方?”
听着刘主管的描述,我越发诧异的问了一句。
刘主管说道:“哦,我…我梦见了,在梦里,我就去了这么个地方,就这个地方,在村口…还有一个写着一些字的大石头…村子里,有一个…一个…”
“一个装着健身器械的小广场?”
“对!”
“还有一个装在单杠上的秋千?”
“对!有!哎?你…你怎么知道的?那你说,还有什么?”
刘主管问完,我又喝了口酒,压了压惊,才说道:“还有什么?没了吧?就这些吧?”
刘主管一愣,随即大笑一阵,才继续说道:“错!还有个最关键的!在那个小广场上,还有…还有一口棺材…黑色的,大棺材。”
“棺材?”听到这不太吉利的东西,我问道:“那,那您这个梦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啊?您怎么就梦到这地方了?您给我从头到尾讲讲呗。”
刘主管晃晃脑袋,说道:“全过程啊?那…还挺长的,反正我记得,到梦结束时…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