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满院。
院内春植满地，方块青石竖在花丛中，刻上两排朱红小字，高树苍枝遮挡日头，袅袅花香，蜂蝶成双。
瑞喆推开寝殿门，抬脚跨过门槛，裙角微过红木，拂落了一点细微的尘埃。
瑞喆的目光在殿内环视一周，开口唤了句，“阿愿？”
许久，四周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瑞喆望着桌上的小狐狸爪印，眼眸划过一丝笑意。
她重重的清了清嗓子，刻意弄出些动静，又道：“阿愿不在这里吗？”
瑞喆边说边走，在寝殿里缓步绕了一圈。
小狐狸蹲坐在锦被之下，气鼓鼓的不说话。
瑞喆故意绕了一圈才走到床边，望着眼前的小鼓包，佯装不知，轻声问道：“阿愿你在这里吗？”
小鼓包机灵的往下瘪了瘪，瑞喆自然的移开眼，失落的叹气道：“阿愿一定不在这里。”
隔着薄被，顾愿清楚的听到了瑞喆的叹息，心里忽地不高兴了。
顾愿：(ー_ー)!!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吱呀”一声，有人轻轻关上了门。
良久没有动静后，小狐狸忽地站起来，心里生气极了。
夫君姐姐才找了一小会就离开了。
明明多找一会，就可以找到她了。
夫君姐姐对她不上心了。
小狐狸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息心里的火气。
不料，她越是想平静下来，心里的火气越盛。
忍无可忍之下，小狐狸抬脚，用力踹飞了被子。
小狐狸气势汹汹的收回脚，握紧小爪子就要去找瑞喆理论。
……
“咳咳……”瑞喆轻咳一声，床榻上的红团子脚步一顿。
“阿愿可是生气了？”瑞喆站在床榻侧边，目光疑惑的盯着地上的被子。
她不明白好端端的被子，怎么就飞下来了。
小狐狸没想到瑞喆还在这里，脸上气凶凶的表情顿住了。
她抬起小脑袋望着瑞喆，小爪子握的更紧，小胸脯一上一下的，显然气的不轻。
瑞喆弯腰捡起被子，上前在床边坐下，伸手戳了戳小狐狸的小脚丫。
小狐狸生气的龇牙，用力推开瑞喆的手，小屁股往里挪了挪。
瑞喆疑惑的收回手，不明所以的问道：“阿愿生气了吗？”
闻言，小狐狸更更更加生气了。
她都这样明显了，夫君姐姐竟然还看不出来了。
她抬头，一动不动的望着瑞喆，心里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愤怒。
忽地，小狐狸化作人形，她没有看瑞喆，只是低下头，用手环住抱住双膝，把自己抱成一团。
顾愿心里沉闷的难受，开始闷声哭泣。
“夫君姐姐……变了……”
“夫君姐姐……不是夫君姐姐了……”
顾愿哭的难受，瑞喆没有像往常一样，把顾愿揽进怀里轻哄。
她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眼前委屈哭闹的人，心里滋生的渴望疯狂肆虐，阴暗的角落里强势的闯进一缕光，虽弱，却足以抚平她所有的不安。
心里久久的空落有了实质的安慰，感官传递的真实汹涌澎湃，情感刺破血肉，苍白的奢求落地成声。
看，阿愿还在，她没有消失，她还会朝自己哭闹。
……
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
阿愿不会再消失了，一定不会。
……
小狐狸呆呆傻傻的，喜欢到处玩，如果昏睡太久，又会生气了。
……
她一定找到办法的，小狐狸会没事的。
……
她等了那么久的重逢，怎么禁不起再来一次的空欢喜。
……
瑞喆吻着顾愿泪湿的脸庞，固执的伸手与顾愿十指相扣。
两人呼吸交融，瑞喆心里如同被人撕裂般疼，疼痛贯穿万万年，伴随她走过山重水复。
阿愿醒来后，她总有种预感——阿愿会再次离开她。
她是上神之魂，她的预感指定的是未来之事。
她无法说服自己去忽视心底的不安，也无法坦然的面对阿愿醒来又再度沉睡。
瑞喆吻上顾愿的唇角，颤抖的手指按住顾愿的后脑勺，不让她挣扎。
顾愿心里难受，有点闷，又在赌气，用力推搡瑞喆。
瑞喆失控了，她用力扣住顾愿的双手，眼底的猩红浓郁可怖，不管不顾的掠夺让顾愿觉得窒息。
情急之下，顾愿用力咬破瑞喆的舌尖，血腥味在两人的口腔中蔓延。
腥甜刺激的味道，浇灭了瑞喆眼底的疯狂。
瑞喆缓缓松了口，语气空浮，“阿愿……”
她以前总想着，阿愿醒了就好。
从未想过，她会再次消失。
她踏遍凡世微尘，偷窥着世人的幸福。
她总是想象着，在她以为最寻常的一个暖春，小狐狸会探头探脑的从她身后出来，懒懒的趴在她的肩上，嘴角残留贪吃的花蜜，用爪子挠着她的衣领，好奇的问她，上神姐姐，我们要去哪里玩。
或者在她停下歇脚的时候，故意拿出一张香软的饼，小狐狸会咋咋呼呼的跳出来，眼巴巴的望着饼，问，上神姐姐，这个是什么味道的，阿愿也想吃咦。
突然出现的臆想已然魔怔，瑞喆在星辰安眠的时候，站在月色之下，仰头望向圆月，月光清冷，凝聚在眼眸中，成了一道梦魇。
万万年，她终于听到了那句已经成奢求的“上神姐姐”，小狐狸的声音随着入骨的思念一同飘进她心里。
她时常望着掌心撒娇的小狐狸出神，温热的体温，咋呼的性子，小狐狸与从前无甚差别，一样的讨人喜欢。
眼前的场景与梦境意外重合，瑞喆微微握紧小狐狸，想要永远抓住小狐狸，又怕弄疼她，手指僵硬的不动。
清晨对于瑞喆，总是格外安心些。
小狐狸睡的四仰八叉，毛发凌乱，时而拱进她的头发里蜷缩成一团，梦呓几句，时而迷糊爬到她的脖颈，心跳与脉搏一同震动。
无论如何，总归是在她身边。
……
顾愿心有余悸的拉住瑞喆的衣角，眼尾红红的望着瑞喆嘴角的血丝，心里莫名揪疼。
顾愿心跳声快的吓人，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她不安的开口，“夫君姐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顾愿不知道瑞喆怎么了，只能隐隐约约感受到瑞喆的压抑和痛苦，很复杂隐晦的感觉，总之，夫君姐姐很反常。
瑞喆想，她的小狐狸总是这样，不管她前一刻有多过分，小狐狸总会不计前嫌的问她，夫君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不开心了。
瑞喆失神的望着眼前之人鲜活的眉眼，失去的恐惧在心头萦绕，她的手指止不住的颤抖，呼吸瞬间失衡。
她胡乱抓住顾愿的手腕，脸色微白，神态狼狈。
瑞喆心里明白，预感即将成定局。
她呢，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找什么办法来保护顾愿了。
她试过所有的办法，她已经没有办法了，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人人都说重殊上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是在顾愿面前，她只有无穷无尽的徒劳无措。
她要失去阿愿了。
第二次了，已经第二次了。
阿愿就在她面前，她要眼睁睁的看着阿愿在自己眼前消失。
她只能看着阿愿消失，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神魂慢慢变淡，逐渐破碎裂开，散开，缓慢融入世间万千灵气，直至彻底陨落。
如同万万年前一样，神魂俱散，命灯熄灭，自此从仙籍除名。
她旁观着一切，掌心空落落的，心里慢慢呕出血，侵蚀了她全部的爱意和欢喜。
……
瑞喆的脸色差的吓人，顾愿反握住瑞喆的手，抬眸迎进那双极致血红的眸子。
压抑的绝望和痛苦在竭尽全力的释放，眼中黑暗的旋涡放大，吞噬最后一点清明。
瑞喆眉心覆上一团黑气，嚣张的想要扩张领土。
仙者染黑，是入魔前的征兆。
顾愿表情一僵，脑海里忽地涌进许多过往的旧事。
凌乱的画面在她眼前快速闪过，密密麻麻的回忆像是要把她吞噬一样。
顾愿顿时头疼欲裂，神魂渐渐裂开。
“啊！”顾愿忽地抽回手，用力捂住脑袋，嘴里发出尖锐的尖叫声。
疼疼疼！！！
好疼！！！
蚀骨的疼痛在脑海里冲撞，顾愿顿时失去理智，只剩下喉咙里的声声发泄。
瑞喆心里一慌，顾不得其他，强行催动体内的上神之气，施法压下顾愿的痛苦。
上神之力有限，瑞喆强行唤醒，凡人躯体承受不住，四肢百骸泛起剧烈的疼痛。
呼吸之间，似是有碎刀片翻滚着，无情划破她的喉咙。
忽地，瑞喆吐出一大口血，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
血迹染红了两人交缠的衣袖，瑞喆眉心的黑气逐渐扩散到眼睛周围。
嘴里的血腥味愈发浓重，瑞喆还在继续施法，手指颤抖的厉害，连基本的手势都维持不住。
千钧一发之际，仙侍和穗瑜同时出现，几乎是落地的瞬间，仙侍快速掐诀，强行打断了瑞喆的施法。
瑞喆半倚在床边，气丝游离，固执的睁眼望向顾愿，目光里的情绪染上血腥气。
她的掌心攥紧顾愿的衣角，用力到指尖泛白，嘴里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浸湿了领口，暗沉一片。
仙侍脸色骤变，连忙从怀里掏出好几颗药，喂瑞喆服下。
瑞喆吐出一口血气，缓缓阖上眼，眼角忽地溢出一滴眼泪，掌心的衣角在慢慢滑下。
仙侍头也不回，急声道：“小仙会在此处医治小殿下，劳烦把上神带回寝殿，小仙随后就到，多谢。”
穗瑜也不多言，上前扶起瑞喆，掐诀消失在仙侍面前。
仙侍即刻献出灵器，浓郁纯粹的灵气从中渗出，缓缓融入顾愿神魂裂开的地方。
顾愿疼的化作原形，蜷缩成一团，身体微微抽搐。
源源不断的灵气渡进顾愿身体内，一刻钟后，顾愿渐渐展开四肢，呼吸平稳。
仙侍松了一口气，可算止住了。
他在顾愿周围施法，下了障眼法，快速掐诀去了瑞喆的寝殿。
寝殿里，瑞喆面色痛苦的躺在床上，黑气笼罩在她的脸上，隐隐有向下的趋势。
仙侍连气都来不及捋顺，掐诀施法，献出法宝，灵光大起，顿时压住了黑气。
良久，瑞喆眉心的黑气才渐渐散去。
仙侍收回手，心里陡然生出不安，上神入魔是大事，今晚必须回仙界了。
仙侍匆匆回到仙界，不敢耽误半分。
他找了一堆天材地宝，一股脑塞进怀里。
又从三清尊者那里强行挖了洗髓池，急匆匆的掐诀回凡间。
洗髓池，清除世间万千邪祟，亦能清洗干净上神滋生的魔气。
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
仙界，三清尊者大怒，狂骂道：“是何贼人，胆敢挖了老夫的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