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淮渊垂眼看空荡荡的手。
空荡?
这样的形容蹦入脑海,他忍不住荒谬挑眉,深觉不可思议。
但心上的情绪又是实打实的,容不得他不认。
唇角抿起,他抬头看见她走远的背影,发生在不久前的画面浮上心头。
……昨日,圣上传召。
连伪装和铺垫都省了,那双眼睛刚与他对上,就道:“你明白朕的意思,对吗?”
他沉默。
“还请皇上明示。”
皇上把玩着手上扳指,轻轻叹一口气,“摄政王,话说得太明白就太赤裸了。”
他仍不言,唇角弧度未变。
于是气氛静默,他们注视着对方,似无声对峙。
最终,皇上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将指尖扳指转正。
“你知道的,江婉沁在大金代表着什么。”
“直说吧,和平条约到期后,朕不希望她离开。”
“而你,是帮朕完成这个心愿的最好人选。”
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皇上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而且此举,既是帮朕,也是帮你。”
金淮渊侧眸。
皇上轻笑:“朕说得不对?”
金淮渊不答反问:“可此举与撕毁和平条约无异,皇上不怕草原那边举兵来攻?”
皇上对上他的眼睛,笑了声,同样不答反问:“那你呢?不怕在意的人离你远去?”
“不怕那位美人再也不回来?”
金淮渊喉头一动。
皇上观察到他细微的变化,勾唇满意垂眼,漫不经心:“啧,朕是过来人了,朕懂。”
“你我更是兄弟多年,你的秉性,朕也知道。”
“动回心不容易,何不顺了自己心意,还能……顺便帮朕个忙。”
皇上轻声道:“嗯?好好想想。”
金淮渊抬眸,眼中情绪飞速变化,似被戳破心中所想,一直未变的微笑弧度……淡了一分。
皇上挑眉,心中更加满意,几乎是振奋!
……跟谁都没说的是,他一直记着当年的事,哪怕这些年金淮渊温和得天下人皆知,可他仍心有一分顾虑和忌惮。
直到今天,向来温润又情绪稳定的金淮渊泄了一丝真实情绪!
他忍不住心里狠狠比了个耶。
玛德,这么多年,终于叫他拿捏了金淮渊一回!
这可比建几座宫殿快乐多了!!
果然,金淮渊垂眸一瞬,语气虽如旧,但他敏锐听见一丝妥协。
“皇上需要我怎么做?”
实在是忍不住了,皇上嘴角弧度上扬明显。
“弟弟,简单。”
……
同样是宴会开始前,得知金淮渊在殿内和皇上共处许久,陈轻树坐不住了。
和他同一阵营的老臣也有商讨此事的想法。
几个人隐人耳目聚在一起,为首的老者眉头紧锁,点名陈轻树。
“皇上找摄政王这件事,你怎么想,说说。”
陈轻树恭敬地对他行礼,眼底压着焦急,尽力语气平和。
“前辈,晚辈以为此事是个威胁。”
“晚辈见过摄政王,亦见过江公主,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恕晚辈没法从摄政王身上看出在意江公主的样子。”
为首老者一顿,“可摄政王为人宽厚,如光风霁月……”
陈轻树有点着急,蹙眉:“是,前辈,面对百姓,他温润宽厚这一点挑不出任何毛病,但晚辈细细研究过他行事作风,更大胆猜测,其根本是个冷心无情之人!”
“从他问文家要钱这事就能窥得一二,再往前数,他干这样的事还少吗?那些多余的银子都花在哪儿,相信前辈比晚辈更加心中有数。”
陈轻树笃定:“摄政王金淮渊,他只是需要温润的假象迷惑世人而已,晚辈认为他会是江公主顺利回草原的绊脚石!”
老者抿唇。
沉默半晌,有人附和,有人反对。
“小陈说得并非没有道理啊。”
“是啊。”
“但有一点你们有没有想过,咱们的摄政王是那等目光短浅之人吗?”
“他难道不知和草原维持好和平关系才更利于大金发展?还有,就算按小陈说的,他于私人情感上实则冷心冷肺,但从另一层面来说,这不是对我们有利吗?”
“他不在意江公主,才会保持清醒的头脑,有更大的几率违圣上之愿啊!”
“若任由圣上作为到了大金和草原撕破脸的地步,届时开战,圣上以江公主为威胁,草原部落首领发疯板上钉钉!!”
争论不休。
陈轻树抿紧嘴唇,仰头看向为首老者。
老者压了压手腕,场面慢慢安静下来。
“涉及金淮渊,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也都不完全笃定。”
“还有时间,不如,从我们中派人,主动出击,去接触他试试,直言不讳,看他究竟是怎么决断。”
陈轻树毫不犹豫:“前辈,我去。”
……
只落后几步,金淮渊的前路就被陈轻树堵住。
“陈修撰。”
不轻不重的语气,他抬眸扫陈轻树一眼。
考究的长衫,格外规矩的束腰,啧,平日也不见这人如此看重外在打扮,今日……
这是给谁看呢。
对方深吸一口气:“摄政王殿下,臣有些问题想单独问你。”
金淮渊眉锋一挑。
“可以,但现在不太合适。”
说罢,他不想多停留一瞬视线,抬脚就走。
陈轻树:“等等!”
长衫一甩,眨眼工夫,对方就又拦在身前。
金淮渊:“……”
虽唇角弧度未变,但若江婉沁在场,定看得出,他情绪淡了。
“有什么要紧的疑问,一刻都耽误不得。”
他语气带了微末凉意。
陈轻树:“臣听闻殿下张口就问江公主索要诊费三千两,此事是真吗?”
金淮渊眉一挑,气定神闲。
“真。”
陈轻树眉瞬间蹙紧:“为何有三千两之多?便是宫廷御医,他们一月俸禄也才……”
“也才寥寥无几。”金淮渊眼睫一撩,淡淡的语气透着说不出的气人。
“是想说这个吗?”
陈轻树抿唇,眼神凝重:“殿下知道还要价如此之高,这是……”
他话语急刹,垂眸。
金淮渊撩起眼皮:“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
陈轻树一滞,皱眉:“殿下,臣还知道,你为江公主向文家讨了两千两,可即便如此,也还有一千两之差,殿下是打算……”
他闭了闭眼,“打算这些银子都要公主偿还吗?”
金淮渊好笑地看他:“不然呢?”
“可江公主有那么多银子吗?她……殿下是否觉得这样不合理?”
“待和平协定到期江公主就会返回草原,届时还欠债于殿下,她该如何心安回乡?”
对方的语气不自觉变得控诉偏激。
金淮渊瞥他一眼,忍不住可笑掀唇。
眸中温润仍在,周身气质却骤变,丝丝缕缕的凉意如风一样裹住对面之人。
陈轻树猛一激灵,如坠冰窖。
可抬眼望去,对方俊美温润至极,弯弯笑眼谁都得赞一句君子端方。
寒意爬上心头,他现在可以肯定的确认自己猜测无误!
金淮渊,果然不如表面般温润无害!
对面。
磁性微凉的嗓音好听如微风拂面。
金淮渊微微一笑:“说这么多,陈修撰的意思是……”
“你要替公主殿下还这一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