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阁内,所有的人都在气氛紧张中默默等待着涧齐先生的回应。
“散课。”
这短短两字如一颗石子掉入静谧的池塘,寒塘一时间荡起了圈圈涟漪,让在场的众人不由一惊。
“如此简短?先生不宣诉我们正确的答案吗?”人群中,苏子缺直率而真诚地提出了心中疑虑。
“汝等所陈,皆为解答,惟所思之所得,层次有别,视野各异,……故无谁输谁赢。”
先生宣讲时,蓦然间话语停驻,那缓缓停顿之间,是否在揣度什么?洛沐沐心中所疑。
而此时先生思绪不禁远去:戊道学子药理考核,学子两两配伍。千司玦霸气地在众人面前向织莫晗宣战,两人为了监督彼此,便组为了队友。
两人偶尔的口仗比试,时尔嬉笑逗乐,在南行的路上增添了不少欢愉。经历了几日奔波,最终来到了夫子所说之地,深入研究了那里的气候、山海和成因。他们各凭本事,专注专业。最后重归学院,千司玦交出了学子之中唯一一颗疗愈之药,然而,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千司玦必胜无疑之时,织莫晗却以药丸的数量取胜。
千司玦难以接受,立刻找到夫子理论,可结果却不了了之。“夫子,我能理解,也佩服甚至赞赏织莫晗所做之事。可明明命题已定,为何最佳的不是它的答案,而是那万全之策?何况,既是为了各自之成就,为何还要分为两人一组。我并非输不起,只是,实在想不通。”
涧齐每当思起此时,心中皆是无奈。
命题已下,胜负难定。可最胜者却为答案的半次品,夫子难言解说,害了一人,终生困于己身。如此,若非数字算法那些冷硬无情的东西,何来最优之解一说。
其实,终其一生,千司玦并未对夫子抱有怪罪,甚至孤身一人,以山海为棺,坚信先生之言,执著的追寻答案。
然,夫子终是没等到千司玦从山海走出。夫子一生,尽是对织莫晗天赋出众的偏爱,可明明两人都是天赋异禀之才,却愧对千司玦一人。
洛沐沐的眸底流转着一丝微妙的怜惜。她原本之意图,是因为首次参与了答题,实在是好奇他们的答案是否为最佳,因此窥探了涧齐先生之所想,却刚好了解到了发生在千司玦身上之事。
学子们都开始陆续离开学堂,在谈笑风生的人群中,陈瑾夜被众人簇拥着,她的眼神却无意落在了愣神的洛沐沐身上,便轻声唤道: “洛沐沐,走了。”
洛沐沐如梦初醒,淡淡的微笑露出一丝酣畅,便紧随他们的步伐而去。
迈出凌云阁,日色未衰,天空的余晖依旧挂于半空,蒲都·栎阳在人群中欣然拉伸身形,语气轻松地咕哝道:“难得能这么早休息啊!感觉天气都变好了。”
“得了吧,且行且珍惜!”众人纷纷笑着附和,紧接着陆续朝藏书楼方向漫步而去。
这不是大门的方向吧,洛沐沐顿时一愣,不解道:“我们还有课?”
苏子缺闻言,嗤之以鼻,“自然是没有。”
洛沐沐好奇地追问道,“那为何是朝这个方向去呢,山门不在这边吧!”
苏子缺心中忍不住嘀咕:这个人,无知就算了,怎么还这么吵!
苏子缺怒火如被一把火炬点燃,突然站停住,正准备转过身训斥洛沐沐一番,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只见洛沐沐有些没反应过来,便直接撞到了他身上。
“啊!”洛沐沐惨叫一声,捂着头被撞得几步后退,苏子缺下意识摸了摸被撞到的胸襟,愤怒陡然爆发,“你眼瞎啊!如此笨手笨脚。”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这场小插曲上,洛沐沐揉揉头,略有不悦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还敢有下次!”苏子缺气势如虹,显得洛沐沐更加娇小委屈了。
人群中的陈瑾夜一怔,立刻冲到洛沐沐跟前,细致地观察起她的伤痕情况,亲和的瞳孔中闪过一种莫名的关切,“没事吧!”
洛沐沐轻轻晃了晃头,陈瑾夜这才有些释然,目光转向老练而冷傲的苏子缺,“你说你,好好说话不行吗?”
零级大多是各家势力之佼佼者,不屑于这种闹剧,便在顷刻间四散离去。
苏子缺满脸不忿,火气满满,却又抑制住答斥的欲望,只是默默将视线移到一边。
陈瑾夜浅浅一笑,耐心地向洛沐沐解释道,“南阳城藏书楼的藏书是以解决所遇之事,所以类别大多偏向功能性。而夙典阅舍的藏书更为全面,能寻到历史悠久的古籍,因此在学完课程之后,学子大多都会前往书楼继续研习。”
“原来如此。”洛沐沐虽然还有些愣愣的,但大致明白了个所以然。
苏子缺看着洛沐沐呆愣的神情,一副轻蔑的模样,插话道,“也就只有像辛木梓那样的废物,才得赶着时间爬下山。看看时间,或许你也得走了。”
"苏学子,你有些过分了!" 苏子缺的嘴实在是太犀利了,陈瑾夜第一时间反驳到。
闻言,洛沐沐这才发现,人群中确实早就没了辛木梓的踪影。女孩顿时欣喜若狂,“我明白了,多谢陈师姐,师姐你快去忙吧,我去找辛师兄。”
洛沐沐面带微笑,心怀感激,说完快速扭头朝门口跑去。
陈瑾夜眼神中带着深深的忧虑,看着洛沐沐的背影渐行渐远,这才露出满脸的愤怒,瞪向苏子缺,语气中透露出不屑,“你这个人向来这般自大,是仙考之时吃的亏还不够?”
苏子缺面上闪过一丝讥笑,目光突然之间变得冷硬如冰,犀利而刺眼,“你这般爱多管闲事,也没见谁领情了啊!”
“好,那便各自珍重!”陈瑾夜语罢,瞳孔中冷冽如刀,转身便朝藏书楼踏去。
洛沐沐气息如丝如绳,疾驰至门外,她凝神往下俯看,深邃的目光扫过砖石叠构的台阶,却不见分毫辛木梓的影子。
洛沐沐心中涌起丝丝遗憾,就在这时,千司玦悠然出现在她身边,放意醉人的山海景色,不由得感叹道,“哎!好一幅大美之景啊!”
林籁婆娑,晚风袅袅,太阳偏挂天空,在这瞬息万变的光影中,千司玦的身影恰巧遮住了洛沐沐半身。
洛沐沐一气之下,徒增怒火,她满怀愤慨地使出一拳,攥着力道砸向千司玦,“好什么好!不是说我陪你的吗?你倒好,看着事态不对便入了幽中高枕无忧,害我被折磨得这么惨,这分明就是你在陪我好嘛。”
洛沐沐如火的绯红面庞上荡漾着怒潮,她语速如疾风骤雨,没有一丝一毫的留给千司玦解释的机会,“还有,之前我唤你之时,你又死哪去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糊弄啊!”
千司玦瞪大眼睛,一副无辜而惊奇的模样,捂住已遭“袭击”的胸口,表情极度委屈,“哎哟,痛死我了,先让我缓缓。我这两天好不容易才恢复点元气,被你一拳打了个半死。”
“少废话,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眼看着逃不过去,千司玦才弱弱的解释,“我那不是,怕突然出来吓到你同侪嘛。再说了,你这也不好解释不是。”
“我喊你时,周身根本没有人!”
“那我就不能睡着了?”千司玦辩解着,一贯的笑气逼人。
洛沐沐看到千司玦脸上那副强硬又气人的表情,不禁轻轻抿了下嘴,“你还有理了是吧!”
“哎!行了行了,我的错。我不该一个人逃走,我不该贪睡的,给你道歉还不行吗?”
“嘁!如此敷衍,这算哪门子的道歉?”洛沐沐无动于衷。
千司玦理亏但又不甘示弱,“我心至纯至真,天地可鉴的好嘛!”
“还天地可鉴,涧齐先生也是戊道学子,你难得不是为了躲他?”洛沐沐毫不留情的拆穿道。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
“这不是为了看你这天地可鉴吗?”洛沐沐抱臂,一脸讽刺的说道。
彼此静默片刻,洛沐沐神色突然转为一丝严肃,“话说,涧齐先生所说的药理考核结果颇有争议,应该是你和织莫晗的事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此,千司玦顿时一愣。也就在顷刻之间,肃意化为平静,他暗自一笑,连眸带笑地看向洛沐沐,然后抬腿沿着台阶悠悠而下。
洛沐沐看着千司玦的背影,虽然感到一丝莫名,但还是快步跟了上去。“喂,我跟你讲话呢!”
千司玦几分潇洒,一本正经地回复道,“快走,还等着看日落呢?”
“日落?”洛沐沐有些莫名。
“对啊,深山中的日落。我想你应该是首次欣赏吧?”千司玦话音刚落,便露出了让人难以拒绝的浅笑。
洛沐沐些许被千司玦的话岔开了焦点,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别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
“唔,明明没看到有人打扫啊,怎么台阶上没有一片落叶呢?你们南阳是不是风吹都不会掉落叶子啊?”千司玦开始故意插话。
“什么我们南阳啊!我也不是这的好吗?”洛沐沐简直有些莫名其妙,却又瞬间回神,“不对,千司玦!你还在转移话题。”
“哎?你说这一共多少个台阶啊?我们来时明明是从东边的平坦小路过来的,现在却变成了一直通向下方的台阶。”
“我说……”
没等洛沐沐完全反应过来,千司玦又快速将话语权抢去,一脸认真的分析到:“我知道了,还记得我们在山间遇到的溪流吗?看这样子,在台阶的尽头应该是一条河流。”
“啊!千司玦!”洛沐沐愤怒的娇喝声响彻山谷。一再被他打断,她气孔直冒,仿佛下一秒就会张爪扑过去。
两人愈战愈勇,经过一路上的欢笑与争吵,两人在诙谐中无意识地走过了台阶。
烈日垂山头,夕阳斜照,阳光从林间的绿叶缝隙中悄然钻出,洒在两人身上呈淡淡的金色。好不容易才平息怒火的洛沐沐,此刻又瞬间炸了毛。
山路险峻多周折,树阴浓密遮住了天空,绿叶簇拥下的山道深邃无边。洛沐沐愁眉苦脸抱怨道:“千司玦!你不是说这里可以看到日落吗?你这个大骗子!”
“怎能全怪我。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的,这也是我第一次来墨辞轩,而且我好像也没有说,让你一定要信我吧!”千司玦一幅他有理的样子,一边格挡着洛沐沐的恼火,一边嘴欠地辩解道。
“千司玦!”她又一次名唤他,声音中含着委屈和怨气。几步蹒跚,洛沐沐止住脚步,然后放声哭了起来。娇弱的泪光璀璨,像伤心的珍珠落了一地。
千司玦顿时一愣,手足无措的安慰起来,“喂,不是,你别哭啊!”
千司玦无奈至极,甚至接近崩溃。可没办法,自己惹哭的,还不得自己哄。
冷静一番,洛沐沐蹲在路边,捡起树枝在地上肆意比画,千司玦愁眉苦脸,手揉脑门站在她后面,真就拿她没办法了。
千司玦心境落荒,倦容满面。他本就心烦意乱,此时,满肩的长发似乎也成了他的困扰,束起来反倒徒增疼痛,于是他干脆将发簪拨出,顷刻间银丝撒落,如雪般纷飞,擂落遍地。
算了,那就耗着吧!千司玦干脆找了个地方一坐,扶额深思,实在是洛沐沐的目光过于锐利,才迫使他在疲累中睁开了眼。
洛沐沐余光被一抹皎洁所吸引,她的眼神凝聚,缓缓转身,静静注视着他。
千司玦明显被她吓了一跳,声音带着疑问,“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洛沐沐的眼睛红肿,湿润的眼角仿佛一滴泪的凝结,声音还带着一丝哭后的凝噎,“你想干什么?”
千司玦面色骇惊,不由自主的拉紧了衣襟,“你才想干什么吧!”
洛沐沐闻此,唇角勾出一抹隐含恶意的微笑,步子一步步向他逼近。
之后的画面,洛沐沐乐颠颠的,只不过千司玦全都是苦笑,只能无奈的任由洛沐沐在他的发梢绑上红色如丝的小铃铛。
“好了!”洛沐沐俏皮地跳下,硬生生拉起千司玦,审视一番,颇为满意地拍了拍手。
千司玦一脸的不情愿,只是微微偏了脑袋,肩头的发绳便落入怀中,红色的丝带串着铃铛,轻轻摇晃着挂在雪白的发间,他不必转身便也知道他现在头发的惨状了。
“总算是看你高兴了。”千司玦唉声叹气。
洛沐沐点点头,四肢摇晃,在千司玦面前欢快地转圈,宛若一只兴奋的小兽。
“话说,我何时能将它取下?”
听此,洛沐沐猛然转头,眼睛瞪得大大的,露出的神情既是惊讶又是无辜,“你不可以将它们取下,我的铃铛很轻的,我还为它施了术法,不会有任何负担的。更何况,它们不会发出声音,完全影响不到你的正常生活。”
洛沐沐的笑容轻轻掠过,妙趣横生,而在千司玦的内心深处,一份暖意蓦然而升,“并非是为了惩罚我,让我蒙羞,那你留着何意?”
“我能听到呀!而且,真的很好看。”
千司玦微微挑了挑眉,不忍笑出声来,“什么好看?”
被他如此一问,洛沐沐对着他的目光后,瞬间落荒而逃,转过身后用有些傲娇的语气回应道,“不说第二遍。”
日归大地,夜色渐深。洛沐沐召唤出幽,以明亮前方之路。那个乖巧的女孩欢愉地跳跃着,千司玦如仙人般悠悠而行,气息仙风,步在她的背后,惬意无比,犹如一幅优美的画卷,宁静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