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腮的大脸盘子,瞳孔泛着两抹诡异绿光,随着声音起伏,几根银白胡须微微颤动。
一只胖狸花猫端坐在四楼的窗台上,直勾勾盯着沙发上蜷缩成团的一男一女。
“开窗户!这么大孩子不懂规矩……”
呵斥声震得林江心肝发颤。
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挪动双腿,即使被蒋琪死死拽住衣角,仍然一步一挪地打开了窗户。
狸花倒丝毫不客气,跳下窗台,一溜烟趴到茶几上。
他们俩瞄了一眼,再不敢回沙发坐着了。
茶几上的猫大大方方伸了个懒腰,圆滚滚的肚皮蹭着大理石桌面。
突然一扭头,细碎的小尖牙缓缓张开……
随即响起阵粗犷的嗓音。
“傻站着干啥!倒茶啊!奶奶滴,现在的小娃真没礼貌。”
林江看了眼蒋琪。
意思是:你爷爷你去倒。
蒋琪瞪了眼林江。
意思是:我是客人,你去倒。
颤颤巍巍两分钟后,林江毕恭毕敬地端上一碗热茶。
之所以用碗,是怕猫用杯子不方便。
狸花猫大大方方用爪子把碗拢到嘴边,自顾自地舔茶。
“坐!”
威严中略带命令的语气让他俩不得不听。
肥猫叹口气,眼角下垂,连带着眉毛上的长毛一起呼扇呼扇。
苍老的语气不同之前的凛冽,像是老长辈语重心长的关爱。
它讲起一段往事……
偏信鬼神的山村夫妇生下了一个可爱的男孩。
男孩对世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认定行医的父亲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针灸、草药、各种稀奇古怪的偏方,甚至能让垂死之人下床走路。虽然父亲的行为总是让人捉摸不透,但丝毫不影响他对父亲的崇拜。
直到他走出山村,去大城市上了大学,深入学习自然科学,以及一切足以推翻父亲行医的理论。
他也不曾怀疑……
万事总有它的道理,蛊毒巫医也有可能是救人良方。
男孩生得俊俏,在大城市遇见了倾心的另一半,电话中父母发自肺腑地为他开心。
“不用着急,人家姑娘肯定不习惯,过年你们再回来,我跟你爸挺好的。”
男孩按下激动的心跳,挂了电话。
但事实的发展并不像母亲的嘱咐那样,他,还是在过年前回家了……
没带女朋友,没带行李,只有一个落寞的自己。
因为一通电话,电话里父亲的嗓音变得异常沙哑,像锯子活生生在心口来回的拉。
“阿才,回来吧,你妈妈挺不住了……”
阿才空洞的眼睛望向绿皮火车窗外的漆黑。
望不到边际,可他还是呆呆的望着。
那年大雪,阿才背着奄奄一息的母亲跑了十几里山路。
粗糙的手在他肩膀上拍了又拍,细若游丝的声音不停在安慰他,终了又说上一句。
“别怪你爸爸……”
大医院的正规医生出来了,手上拿着一张薄薄的纸。
医生很愤怒,斥责:“家属在干什么!为什么要给病人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剧毒啊!耽误病情啊!”
阿才愣住了,平生第一次用质疑的目光看向父亲。
回到熟悉的破瓦房,阿才再没跟父亲说过半句话。
父亲试着解释过,她就想见你最后一面,可是大限将至,不用药根本坚持不到。
阿才听不进去,心目中无所不为的父亲荡然无存。
“是你害死了我妈!”
“你也配叫大夫!”
“你不是我爸!你是杀人凶手!”
阿才哭着离开了养育他的土地;庇护他的瓦房;和那个无助地端坐在坟前的父亲……
“医学院高材生居然搞餐饮去了。”
“那人家也挣大钱了,人才就是人才,名字都带才。”
护士长吐槽着,手里的工作也有条不紊的进行。
阿才和妻子坐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医生的最终判决。
四岁的女儿得了怪病,起初睁不开眼,但是意识清晰,因为害怕不停的哭。
现在高烧不退,昏迷已经两天了。
急救室的门缓缓打开。
他们没能等来医生的好消息,虽然已经退烧,但还是昏迷不醒。他们带着女儿回了家,心想着退了烧兴许会好转。
一连十天,女儿还是靠着流食维系生命。
孩子体弱,近半个月的折腾让她骨瘦如柴。
阿才握着女儿的小手,恰如当年握着母亲的手,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能派上用场的法子。
“老公,我记得你说过,你爸是巫医,要不……”
这句话像是触碰到阿才的逆鳞,他斩钉截铁地拒绝。
啪的一声脆响……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琪琪都已经这样了,你难道不想救她吗?”
妻子的崩溃和哭泣让他清醒过来。
阿才拿着手机,看着存在电话卡上的紧急联系人号码。
拇指悬在半空,迟迟不敢按下拨通。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屏幕上。
成家立业的顶天立地的男人,一瞬间又回到了十年前,蜷缩在地上无助哭泣。
电话那头响起熟悉的粗哑声音。
“阿才……”
久违的称呼,阿才的声音颤抖。
“爸”
“怎么了”
“琪琪,她快不行了……”
“现在,带她回家!”
交代过病情,阿才飞奔到楼下开车。
崎岖的山路,阿才一改往日的平稳,油门踩到了底,妻子在后排紧紧抱着女儿,一言不发。
琪琪面无血色,冬天却满头虚汗。
这个不曾见过面的公公,就是女儿的最后一根稻草。
父亲早在村口等待,他侧身扶着地界碑,吃力地站着。
背上还是那个熟悉的竹制背篓,一般用来装草药,偶尔装个顽皮的男孩,背着下山。
本就落寞的山村,如今只剩这个老汉在坚守了。
一个人就是一个村,一个人就是一个家……
游子归家,父亲没有一句体贴的话,抱过孙女就一瘸一拐往家里赶去。
阿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紧跟在父亲身后。
破旧但整洁的小屋内,琪琪躺在小床上。
脱下孙女的鞋,老汉拿起一把说不上名字的长杆草药。
点燃
浓烟绕小女孩身体一周,扶着女孩坐起,老汉拿起一根香,依旧点燃。
淡淡植物清香化作烟雾,在昏迷的女孩眼前不停的熏。
阿才和妻子木讷地呆在一边,手足无措。
尘埃落定,不过是持续了片刻。
老汉扶女孩躺下,轻轻地盖上被子,掖下被角。
阿才明显感觉到女儿的呼吸变得平稳,妻子也欣喜若狂,赶忙要凑上去,却被老汉拦下。
“让孩子歇会儿”
父亲又挑了些草药,跛着脚回到小屋,自从妻子离世,他再也没回过正房……
不久,屋里传出喊声。
“阿才,煮一壶姜茶,给孩子驱寒。”
阿才闻声,麻利的行动起来。
烧柴、添水、切姜、煮茶一气呵成。
妻子走过来轻拍阿才的肩膀。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咱接爸一块住吧。”
阿才掏炉灶的手顿了下,恍惚许久。
“嗯”
老汉终究还是不愿意离开这个小山村,也叫儿子不要来探望自己。
阿才还是接受不了电话联系,父子俩只能通过书信互相沟通。阿才的字体时常被老父亲挑刺,父子间的隔阂也慢慢消除。
可惜的是小孙女临走前只是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胡子拉碴的爷爷。
“妈妈,这个老爷爷脸上好多毛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