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做一件事的时间过得很快。余晚晚落下最后一个字后,放笔,起身活动活动。沈钺一看细心地为她收拾好了桌面和书包。
他们出来时,还没到吃饭的点。
沈家很严谨,一日三餐的时间都是定好的,除此之外,沈家的起床、睡觉的时间也是安排好的,还有很多规矩,全都无特殊情况不允许提前和延后。
到客厅,正好遇到沈束正泡着茶,在看朝闻天下。沈束见他们出来,招呼着过来,随后吩咐阿姨洗点水果。
阿姨动作麻利地就将水果端到了余晚晚的面前,沈束目光慈爱地看着她:“晚晚别客气,当做在自己家一样哈。”
余晚晚乖巧地说了声好,拿起一块西瓜放进嘴里。
她看沈钺将沈束的茶水续上,并未敢给自己添一杯,他脊柱挺直,双目平和地看着沈束喝下那杯热茶。
显然这种场面对于余晚晚而言,已然习以为常。
刚来沈家那几天,她见到沈家父子这样的场景时,便觉得十分违和。
起初她还因为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而对沈束产生疏离的情感,觉得他太严肃太古板,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犯了忌讳。
不过她后来发现沈束对外人都挺不错的,唯独在沈钺面前才会不苟言笑。
自然也就不再拘谨,恢复以前对沈束的亲近。
几块水果下肚,余晚晚舒适地微眯起双眼,顺道侧耳听一听沈钺他们之间的谈话。不过都是一些家常话,大多是都是关系沈钺的学业和工作上的事。
对了,沈钺目前正在一家公司上班,积累经验。他是暑假生事情不多,正好时间也不冲突他便能来接余晚晚放学。
“听你刘叔说,你在公司表现还行。莫要骄傲,踏踏实实地干,不要过多地出风头,骄兵必败你可懂?”
吃下一瓣橘肉,余晚晚偷偷查看沈钺的反应。沈钺淡漠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动,轻轻点了点头,道自己知晓。说罢给她递了一张纸,余晚晚忽然有些尴尬,在这种神似训儿的场景中。
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场面,有些不好意思和尴尬。于是就只能干吃着水果,眼睛不敢乱飘,就希望他们能当自己是个隐形人。
思绪分散之际,余晚晚便忽然庆幸,好在自己没有生在沈家,一想到自己被调教成知书达礼的温婉小姐范儿,她就觉得浑身不适。
约莫十分钟,门就被人打开了,余晚晚还以为是沈母回来了,探着身子往外看却发现是傅言来了。
他居然有沈家的钥匙,就这样正大光明的进来了。
余晚晚没想到沈束他们对傅言如此重视和信任,就连李阿姨看到傅言时,眼里都是掩不住的喜爱和欢迎。
简直就跟回自己家一样的。
傅言一进来,目光就先聚集到沈钺身上,而后才转向沈束,亲昵地叫了声:沈叔。
他提着茶盒走过来,挨着沈束坐下,接着将其放在桌上,解释这是他父亲让他带过来给沈家俩人的。
“来都来了,还带什么礼物嘛。”
“这不是应该的嘛,多久没来看您和孙姨了。而且放在我爸那也是浪费,还不如给您带来呢。他就念叨着说,这是您爱喝的那款茶,一定要我带过来。”
沈束看着茶盒,喜不自胜。他们之间融洽和谐的氛围倒是衬地余晚晚他们这边格外冷清和拘谨,倒显余晚晚他们像客。
这一瞬,余晚晚倒为沈钺感到不值了。上一秒还不苟言笑向儿子说教的沈束,此时喜笑颜开,完全像换了个人般。
坐在一旁的沈钺就这样被冷落了下来,他面前热热闹闹,而自己却不知何时垂下了目光,眼底的那抹深意就这样被微颤的睫毛掩盖住。
余晚晚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背脊和额前垂落的碎发,不知为何,余晚晚的心口一滞,感受到了一阵阵的酸涩感。
她将水果推到沈钺面前,露出明媚的笑容:“哥哥,这个西瓜好甜,你尝尝。”沈钺垂眸看向她,唇角微勾,插起一块西瓜放进嘴里,回了句很甜。
得到沈钺的反应,余晚晚连忙继续向他推荐自己排出来的优品水果。对方都很耐心地一一给她反馈。
“哥哥,我跟你说。”她凑近沈钺的耳边,眼神看向盘中的水果,小声告密,“那个”,看了眼橘子,“不好吃,又苦又酸还涩,反正味道不好。你不要去吃那个。”
两人说着悄悄话,阿姨端了新一盘水果上来,放在傅言跟前。新上的水果盘里的水果不知比余晚晚面前的果盘多了多少。
余晚晚看着,暗自对比,也发现了这个细节,暗自对傅言忒了一声。接着,又给沈钺推水果。沈钺无奈的摆摆手,说自己吃不下了,还是她吃吧。
见状,余晚晚才收敛了投喂。她塞了一块苹果进嘴里,抬眼看到傅言将刚刚她跟沈钺说千万不能吃的橘子放进了嘴里。
果不其然,下一秒,对面的人脸色直接变成了菜色。沈钺和余晚晚相视,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诧异。
沈钺还是给对方倒了一杯水,将纸巾移到他的面前。
余晚晚好死不死地往那个果盘一瞟,发现傅言面前的果盘三分之二的空间放着的都是那类没买好的橘子。
这李阿姨……
“噗——”余晚晚抑制不住地笑出了声,可又觉得这样笑受害人太没礼貌,“咳咳咳——”
这一下刚刚塞进去的圣女果就卡在喉咙里。
“晚晚——”“昭昭——”父子两一前一后的喊道。
刚刚坐回来的沈钺,见她这样连忙给她拍背顺气,对一旁担忧的父亲说道:“爸,水。”于是傅言也没能喝下那杯沈钺亲手倒的水。
沈钺一边给余晚晚小口口喂下,还不停地拍打背部。
“哥哥,叔叔我没事。”余晚晚本就白,现在眼眶更是红地明显,像是哭过一样地。嗓子也哑了一个度。
“下次吃东西注意一些,知道了吗?”沈钺声音深沉,不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余晚晚哪敢说话,马不停蹄地点头,直跟沈钺表决心,说自己知道。在她的再三保证下,沈钺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哄好了人,余晚晚这才注意到不远处一直看着她的傅言。她对之一笑,对方脸色却沉了下来,可沈束转过身去,他阴郁神色顿时就缓了下来。
余晚晚不禁咋舌,好家伙,还有两副面孔呢,装得人模狗样的。
历经这个小风波后,客厅回到了如常的平静之中。沈束如一个慈祥的长辈对着傅言询问日常,说到暑假工,他惊奇地发现傅言和沈钺是在同一家公司。
“钺儿,你怎么没早点告诉我,你和小言在同一家公司呢。”说罢,转头看向傅言,笑道,“在同一家公司好啊,你们可以相互照应。在工作上都能互相帮衬一些。”
沈钺欲要开口解释,却被傅言抢先一步:“沈叔说地可作数?正巧最近在一项工作上进度一直停滞,正愁没有进展呢。我可以找沈钺哥的帮忙吗?”
不知为什么,“沈钺哥”这三字从傅言嘴里说了出来就是那么隔阂和别扭。让人都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并未过问沈钺的意见,沈束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说着什么事自家人还客气什么。
余晚晚偷偷看向沈钺,只见对方眉头微蹙,沉声说道:“爸,我跟他不是一个部门的,有些流程我也不清楚,不一定能帮到他。”
他已经拒绝地很委婉了。
话到这个地步,正常人也该知趣地放弃,可傅言却沉默不语。
“沈钺,你们暑假工的工作量能有多难、多重,帮衬人家小言一下怎么了。他都向你开口了,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沈束显然是动了怒,微眯的双眼此时严肃了起来,威压十足。
客厅一阵沉默,余晚晚缩着身子,手指下意识圈住沈钺落在沙发上的衣角,目光看着地面的,不敢随意移动。
沈钺依旧没有松口,显然他这副执拗样如火上浇油般,点燃了沈束本未熄下的怒火。
“沈钺,你记得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吗,这就是我十八年来教给你的东西?”沈束怒极。
傅言在他身侧,伸手为其顺气,安抚道:“沈叔,不要动气。沈钺哥不愿那就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多费一些力,累点而且,没事的。您别气坏了身子。”
后来余晚晚才知道,这种人叫做心机男。
面对父亲的责难,沈钺沉默着,良久他才缓缓提醒,“爸,您消消气,这件事我会考虑的”,他瞟了眼瑟瑟发抖的余晚晚,“还有小孩呢,不要吓到人家孩子了”。
此时,沈束将目光移到余晚晚的身上,看到几乎缩在一团的小团子,火气一下就降了下来。愧意和羞赧油然而生,剧烈浮动的胸脯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软着声音,对余晚晚说:“昭昭,别怕。叔叔就是太生气了。”
被点到的余晚晚抬起头,脸上惧意未褪,可还是摇了摇头,“晚晚没怕,叔叔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爸爸经常对妈妈说,生气容易变老,晚晚不想叔叔变老”,说着将自己面前的水果盘推到沈束面前,“叔叔多吃水果,消消气。哥哥他不是故意的,叔叔不要生哥哥的气了好不好”。
沈束接下余晚晚递过来的水果,几口下去,火气的确消了不少。
接着小丫头拉着他粗糙的手,坐在地板上,看着他眼眶红红的,还带着未褪的惧怕:“叔叔,是不是哥哥帮了傅言哥哥,陪晚晚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晚晚还有很多数学题不会,好多英语单词不会,哥哥不教晚晚。爸爸妈妈就会给晚晚找老师,晚晚不想要老师,老师可凶了。”
小女孩眼圈红红的,边说眼眶里的泪水就越多,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沈束一个大老爷们哪里接触过这么娇嫩的小丫头,生的孩子是个男娃,都是放养。如今见这小女娃红着眼睛,心软地不成样子。
他抱住余晚晚,忙哄着哪能呢。余晚晚趴在他的肩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直到沈束承诺不强求沈钺后,她才慢慢停下了哭泣。
沈钺也不闲着,拿着纸巾给余晚晚擦眼泪,抬眸就对上小丫头清明的眼眸,对方还调皮地对他眨了眨眼睛,同时还对身后脸都臭了的傅言吐了吐舌头,挑衅地看过去——有本事你也哭啊。
傅言刚要瞪她,余晚晚哇的一声,眼泪跟不要水一样流了出来。沈束听着心都要碎了,抱着人忙着安抚。傅言愤懑地收回自己的眼神,撇过头不去看她。
沈钺看着余晚晚一系列举动,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边将她的眼泪擦干,边暗笑地评价——人小鬼大。
沈母一进门就看到这副场景,心下大愕,忙走过来,抱起了泪流不止的余晚晚,一边安慰一边问:“你们怎么把人家小孩弄哭了,你说到时候玉芳他们看到会怎么想,你们真是……”
平日身为一家之主的沈束此时哪敢说话,小女娃哭成这副模样,他也不好受。
“快到饭点了,先吃饭吧。一会我给晚晚敷一下眼睛,真不知道你们干了什么让人家小女娃哭成这个样子。”沈母本想将余晚晚抱到餐桌上,但余晚晚出声说自己可以走的,不要抱。
说完就挣扎着下地自己走,沈钺却走了过来,从自己母亲手里接过人,“好了,哥哥抱你”,说完几步就把余晚晚放到了平日的位置上。
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的入座,而此时沈母才注意到一旁的傅言,几句表达了自己的欢愉。
一会不到,余晚晚的眼睛就以极快的速度涨了起来,视线范围一下就受限了。沈家人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每过一会就给她夹菜,时不时跟傅言说几句话。
在沈母的追问下,她也得知了余晚晚哭的原因,看向沈束的目光不由带了一些埋怨:“真是的,怎么能在孩子面前发脾气呢。我们昭昭是不是被你沈叔吓到了。”沈母亲昵地捏了捏余晚晚的脸,调笑道。
余晚晚红着摇摇头,说自己没有。
“妈,她这是怕老师,怕被逮在小屋子里学习。”沈钺漫不经心的调侃惹地余晚晚小脸一红,哼哧哼哧地埋头干饭,说自己再也不要理哥哥了。
四人氛围和谐又融洽,傅言像个局外人,怎么样都融不进去。往常只要他来,沈束和沈母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对他关切的询问和关心。
以前被撂着的人是沈钺,没有存在感的人是沈钺,而不是他。
没想到一个小丫头就破坏了这一切,更可恨的是,这个小丫头还是沈钺的忠实跟班,对他意见大地很。
沈母还是拿了热毛巾给余晚晚敷眼睛,可却没能消下去多少。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沈束遣着沈钺送余晚晚回家。
虽然只有几步路,但让余晚晚一个人走他们难免有些不放心,还是让沈钺送这几步路安心一些。前几次都这么做了,还差这一次吗。
主要去跟人家解释一下,余晚晚被吓哭这件事,顺道给人家道个歉。
余晚晚跟沈钺进书房拿书包,出来时,正好看到傅言起身。她甜甜一笑,眨着无辜的眼睛:“傅言哥哥,你也要走了吗。你等等我,我们一起出去。”
从卧室和厨房分别出来的沈束和沈母听到后,异口同声地朝傅言说道:“小言,现在就走了啊。”
说完,沈母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就带出来一袋水果,放进傅言手里让他带回家。
拿着水果,傅言难以说出自己刚刚是想起身倒杯水,被迫地点点头。
沈母还抱怨着,让傅言多勤快来,下次一定亲自下厨招待他。
余晚晚看到傅言僵硬的笑容,热情地跟沈家的两位主人道别,催促着傅言跟自己一起出去。可惜她年纪小,说话也是软软的,根本没人觉得她这是在赶人。
沈束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只叹,傅言就是招人喜欢,才见一面就让余晚晚对他这么热情,实在太会为人处世。
走廊上,傅言终于褪下那张虚伪的面容,盯着她和沈钺。余晚晚可不管他,蹦蹦跳跳走到家门,按了铃。
“沈钺,你真是好手段,连小丫头都利用上了。”
沈钺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不去管他的胡言乱语。他背着余晚晚的书包,跟在余晚晚的身后走到余家。
门很快就开。
来开门的是余天,他臭着脸色,嫌弃的开口,“自己家不会拿钥匙开吗”,眼神瞟到沈钺后,神情顿时一收,接着他就看到了自己女儿红肿的眼眶。
“昭昭,你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哭了。”余天抱起余晚晚,说着带着质问的目光看向沈钺。
“叔叔……”沈钺刚开口就被余晚晚打断了。
“爸爸,你先让沈钺哥哥进去嘛。没看到人家手里还提着东西吗,有什么话不能进去说啊。”余晚晚抱着余天的脖子,余光瞥向还未离去的傅言。
这个坏哥哥还不走,一会关上门指不定怎么欺负哥哥呢。当务之急,还是将哥哥带进家比较妥当。
余天觉得她说地也在理,便将沈钺拉进了门里。沈钺本想推辞,可是被伶牙俐齿的余晚晚劝着只能先进了余家。
沈钺见到赵玉芳,将手里的茶叶放下来,接着说明了前因后果,为余晚晚这件事跟他们表示歉意。
他们一听,忙说是余晚晚给他们带来了麻烦,说罢,赵玉芳就起身去厨房拿了新买的水果,顺手提了一箱公公送来的中药糕点。
余晚晚一回来就被遣去洗漱,沈钺甚至没来得及跟她说几句话,寥寥草草道个别就提着东西回家了。
沈钺走后,余天敲门进了余晚晚房间。当时的余晚晚正在擦香香,回头就看到了自己父亲复杂的目光,她仰着头,问道:“爸爸,你怎么来了。”
余天没坐余晚晚的床,而是找了一个板凳坐到余晚晚的身边,斟酌开口:“昭昭,爸爸有件事想跟你跟你沟通一下。”
一听是正事,余晚晚抹着脸转身对着余天:“爸爸你说。”
余天看向她红红的眼眶,心疼溢于言表:“在沈家你是不是不自在。不自在咱们就不去了,爸爸去帮你说。”
余家就余晚晚这一个女儿。虽然说是散养,但也是捧在心尖上疼的,哪能看得了余晚晚受一点委屈。
自己的女儿,自己能不了解吗。沈家规矩就多一些,余晚晚性格又是个撒泼的。赵玉芳虽说让余晚晚去沈家磨一磨性子,但为人父母,怎么可能让自己女儿真受了委屈去。
今天连眼睛都哭肿了。
“嗐,爸爸,我这是假哭。我根本没受欺负……”余晚晚怕余天不信,就将傅言的事告诉了余天,然后解释了前因后果。
说完,余天眉间紧紧皱起,显然对傅言这个人的印象十分差。见自己女儿眉飞色舞的样子,原本担忧的心情顿时消散了。
没受欺负就好了,就是没想到沈钺在沈家的处境居然这么艰难。这老沈对自己儿子也太狠了,要求这么高。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