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村,一棵老榆树下。
四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坐在地上,流着口水咿咿呀呀聊的好不欢快。
刘翠霞捶着腰从菜地里站起身,顺手把拔掉的草丢在路旁。
菜地是她跟老头子在自家门口开出来的,里面种着各种应季的蔬菜,豆子、豆角、辣椒、番茄、冬瓜等。
除了豆子还没有结果,其他的藤条上都缀满了蔬菜,红的、绿的,看着煞是好看。
见四个小家伙在麻袋上爬着玩,刘翠霞笑了笑,便打算蹲下继续拔草。
这时身后隐隐传来小儿媳的声音,刘翠霞循声望去。
“娘,娘,我们回来啦。”孟玉玲坐在牛车上,使劲冲这边挥手。
脸上雀跃、灵动、幸福的表情,是刘翠霞以前从没有见过的。
以前的孟玉玲总是闷闷的,笑也笑的温温吞吞,连勾起的嘴角仿佛都是为了完成任务似的。
那是从未被偏爱过的机械、麻木和冰冷。
站在女人的立场,她总是感叹玉玲运气不好,嫁给了耀祖,所以被磋磨的连笑也笑不出来了。
午夜梦回,她也害怕耀祖毁了人家姑娘的一生。
但是作为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子,她又不得不狠下心,花费心思把人哄着留下来。
现在好了,耀祖懂事了,知道疼人了,玉玲也算是苦尽甘来,她这提着的心,终于能放下了。
恍惚间,张耀祖已经把牛车赶到了面前。
刘翠霞呆若木鸡的看着被塞的满满的牛车,鱼、肉、蛋、精面粉、奶粉,
竟然还有水果。
她在这淮上村过了大半辈子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谁家一下子买那么多这么精贵的东西。
半晌才一拍大腿,惊呼道。
“我的老天爷爷哎,你们俩疯啦?去一趟县城买了那么多东西回来?这...这得花多少钱呦?”
刘翠霞只觉得心疼的直往下滴血,狠狠的瞪了张耀祖一眼。
这个败家子,就算是为了哄媳妇儿开心,也不至于把家底掏空吧?
就算他上次赚了几百块钱,但是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
张耀祖从牛车上跳下来,把颤颤巍巍要往牛车上爬的小冰抱坐上去。
眉眼柔和:“娘,我们没疯,就是今天跟玉玲在县城倒腾了点雪糕卖,赚了些钱,所以买点好的孝敬孝敬您和老爷子。”
刘翠霞瞥了一眼车上的东西,有点不悦。
不好指责孟玉玲,便啪的一下拍在张耀祖的背上,咬牙切齿道。
“你个败家子玩意儿,赚了点钱你就敢一下买这么多东西?那要是多赚了点儿,你还不得把整个相山县搬回来?”
孟玉玲亲了亲闺女的脸蛋,见自家男人被婆婆打,有点心疼,笑着哄道。
“娘,这么多年了,我和耀祖也没买过什么好东西孝敬您,反而还一直让您和爹接济我们。”
“以前没钱也就罢了,现在我们都赚到钱了,给您老两口买点好的补补身体也是应该的。”
“而且,我们今天一天就赚了15块多呢,所以您不用心疼这点东西。”
“多少?”刘翠霞有些意外,这小两口干啥去了,才一天就赚了15块钱?
如果没记错的话,胖婶的外甥就在城里上班吧,人家一个月的工资也才30块钱。
这俩人不声不响的,一天就赚回了人家半个月的工资?
孟玉玲笑意盈盈的,又很肯定的重复了一遍:“15块呢娘。”
“加上耀祖上次赚的钱,我们家现在有好几百块钱了呢。”
刘翠霞这才反应过来,瞬间笑的见牙不见眼,脸上挤出浓烈的纹,纹上刻满了开怀、骄傲和满足。
嗔怪的伸手戳了戳孟玉玲的额头:“你这傻丫头就会惯着耀祖,虽然这几天你们运气好多赚了点钱,但这好运也不是天天都有。”
“孩子也慢慢长大了,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所以啊,这日子还是要精打细算的过。”
孟玉玲知道婆婆是为自己好,笑的乖巧:“我知道了娘。”
张耀祖一手搭在他娘的肩上,人虽然站的歪歪扭扭,却暗暗把力气放在自己的腿上,防止压到老太太。
笑的得意:“娘,钱的问题您不用担心,以后您儿子每天都有钱赚。”
刘翠霞惊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前两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槐禾厂的季厂长。”
“他正好缺人帮他卖货,看我能说会道,就让我去帮他卖雪糕,这钱就是我跟玉玲一起赚回来的,以后我每天都能去县城卖雪糕赚钱,这钱,只会越攒越多。”
“所以以后您儿子有的是钱孝敬您跟老爷子,您和爹就放心享福吧。”
刘翠霞被他哄的浑身舒坦,看他没个正行的样子,也破天荒的没念叨他。
“你呀,打小聪明是聪明,就是不正干,现在能有个正经的路子赚钱,我跟你爹也就放心了。”
“不过,虽然现在能赚钱了,花钱也别大手大脚的,能多存点就多存点。”
刘翠霞拍了拍他的手,又不放心的叮嘱道。
“还有,县城不比村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在县城卖雪糕的时候,收收你的驴脾气,别到时候再得罪了什么人,人家暗中给你使绊子。”
张耀祖听她断断续续的念叨,也不嫌烦,弯了脊梁,默默的又靠近了些,听得认真。
这种被人牵挂着的感觉,实在是让他贪念。
不管他娘说什么,他都低眉顺眼的应:“我知道的娘。”
刘翠霞的话音顿了顿,不解道:“对了,那个什么厂长,听着就像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张耀祖笑了笑:“娘,这事咱们晚上再说,我先去刘叔家一趟,牛车还得借着用几天。”
刘翠霞点点头:“成,那你快去吧,家里有鸡蛋,给你刘叔带上,咱们不能白用人家的东西。”
“娘,我晓得,鸡蛋留着您和爹吃,来的路上我和玉玲买了些小孩子爱吃的玩意儿,一会带过去就成。”
张耀祖把牛车上的东西逐一搬到屋里,便解开拴着黄牛的绳索,赶着牛车走了。
看着儿子眉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成熟与沉稳,刘翠霞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距离张耀祖承诺再也不赌博的那天,也不过两天而已。
她却觉得跟那个行事混账,每天喝的烂醉的儿子,好像隔了半辈子远。
也不知道为何,眼睛突然就湿润了。
孟玉玲一回头便看到婆婆盯着丈夫的背影发呆,奇怪的问道:“怎么了娘?”
刘翠霞抹了抹眼角,笑道:“没事,就是觉得短短几天,耀祖变得懂事了很多。”
孟玉玲笑:“那不是咱们每天都盼着的么?”
“好了娘,今天晚上我和耀祖陪您和爹一起吃饭,咱们回去做饭?”
刘翠霞一听小两口要在这吃饭,自然开心,连连答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