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的谈话声被风带了出来。
“你说你也是，有什么话不能跟他好好说？耀祖本来就是要面儿的人，你拿着烧火棍满村的追着他抽，他能不生气吗？”
刘翠霞用勺子搅动着杂粮粥，杂粮粥熬的浓稠，上面飘着一层菜叶和香葱，隐隐还能看到一些鸡蛋碎。
她眼睛花的厉害，得眯着眼睛使劲看，才能把大一些的鸡蛋块挑出来。
“你这一抽可倒好，大半个月了他都没过来一趟。”
张大富的脸被火光映的忽明忽暗，烧火棍在灶膛里使劲拨弄，火星四溅，厉声道。
“他要面儿？他要面儿老子不要面儿？老子现在在亲家面前头都抬不起来了。”
看着她努力的想挑出大块的鸡蛋，声色缓和了下来：“别挑了，我又不差那两口鸡蛋。”
又道：“正赶上农忙，那个小兔崽子放着一地的农活不干，跑去找那些二流子赌钱？”
“我不抽他我抽谁？”
“那...那他不是还小么，贪玩一些也正常。”刘翠霞把碗递给老头子，讷呐的替小儿子找补了一句。
“哼，孩子都两岁了，你好意思说他小，我都不好意思听。”
张大富接过碗，扒拉了一下，从碗里又夹出两块大一点的鸡蛋块放进刘翠霞的碗里。
刘翠霞碗一撇，没躲掉，夹着要再送回去，张大富一侧身躲开，不耐烦道。
“哎呀，有完没完？我碗里有，你自己吃。”
刘翠霞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
总共就打了一颗鸡蛋，她好不容易才捡出两块稍微大一点的，他又都给自己了，他碗里哪还能有鸡蛋？
正要开口说话，就见地上多了一个人的影子。
“耀祖？”刘翠霞惊喜的放下碗筷就迎了上去。
张大富回头看了一眼，冷哼一声，再度背过身去，兀自呼哧呼哧的喝着粥。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吃饭没有啊？娘刚熬好的粥，你来喝点儿。”
张耀祖任由刘翠霞挽着往里走，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目光贪恋的在她脸上流连。
这个时候的娘，头发已经白了一半，额上有深深的皱纹，看着自己的目光却依旧温暖。
“娘，我跟玉玲在家里烧了些红烧肉，给你和爹送点尝尝。”张耀祖边说边打开食盒。
瞬间，肉香四溢，很快，小小的厨房便被红烧肉的香气弥漫。
刘翠霞看着大半个食盒的红烧肉，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咽了口口水。
她上次吃肉还是过年的时候忍痛杀了一只老母鸡，给几家孩子送过以后，自己和老头子也就只剩一个鸡头和两个鸡爪啃啃了。
猛地一看到这么多的肉，肚子里的馋虫全勾出来了。
“拿走，我们老两口可没那个福气吃你送的肉。”张大富把碗重重的放在地上，冷声道。
“老头子，耀祖也是想要尽尽孝心...”
“你当他的钱哪来的？”张大富猛地提高了声音，眼睛瞪的如铜铃一般，伸手指着张耀祖，怒吼道。
“他偷拿玉玲娘给的20块钱去赌！张耀祖你丧不丧良心呐？那是给你闺女买鸡蛋的钱，你也下得去手？”
张耀祖低着头乖乖听训，他确实偷拿了钱，以前自己也确实混，老爷子骂的对。
刘翠霞见儿子被训的狗血淋头，心疼了，笑着打圆场。
“那他这不是赌赢了嘛？不仅玉玲的那20块钱本金在，还赢了刘二柱20块钱呢，这赢了钱，不就买肉来孝敬你了？”
这个年代，大家都没什么消遣，每日就靠着别人家的三两事取乐。
耀祖赢了刘二柱20块钱，不到半天的时间，整个淮上村都传遍了，他们老两口自然也都听说了。
“哦，怎么的？他赢钱我还得给他颁个勋章让他再接再厉？”
“你这...”
“娘，爹骂的对！”张耀祖拉住还想帮自己说话的刘翠霞，一脸郑重的道。
“嗯？”刘翠霞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这么愣愣的看着他。
她儿子什么时候这么有觉悟了？
张耀祖看着张大富，在老两口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张大富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干什么？你想吓死老子？”
这小兔崽子难道是吃错药了？打小就没给他跪过，这冷不丁的一跪，怪吓人的。
该不会是在外面做了什么混账事，惹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自己解决不了吧？
想到这里，张大富心下一紧，指着他的手都有点抖了。
“你...你说，你又闯了什么祸了？”
张耀祖看着他爹这紧张的样子，无奈一笑，他只是觉得自己上一世对老两口亏欠太多了，想给他们磕个头罢了。
却不想弄得他如临大敌，可想而知自己之前得多混账。
“爹，我没在外面闯祸，我就是想跟你认个错。”
“认错？认错你下什么跪？”张大富揉着胸口，一脸怀疑。
见状，张耀祖笑了笑，身子一歪就势坐到了地上，这么着又有了点儿之前混不吝的感觉。
“我这不是显得诚心一点儿吗？”
自己混账了二十多年了，这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老爷子恐怕还会以为自己被脏东西附体了。
算了，还是一点一点的改变吧。
看他这么一副没个正经的样子，张大富心下稍安了些。
这才是他熟悉的儿子！
“不过爹，这红烧肉你可以放心吃，买肉的钱是我自己正儿八经的挣回来的，不是用赌来的钱买的。”
张耀祖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玉玲的那二十块钱，我也没拿去赌，而是借给刘二柱了，这个我跟她解释过了，她也原谅我了。”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已经决定戒赌了，从此以后，跟玉玲好好过日子。”
“以前是我混账，现在儿子知道错了，想从头再来。”
张耀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缓慢而坚定，目光也毫不躲闪。
张大富浑浊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不知道为什么。
这一刻，小儿子身上透出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成熟稳重，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想要相信他。
不过，张大富自认为对儿子还是很了解的，这小兔崽子现在说的好听最多两天又得变卦。
不过，能坚持两天不去跟那些狐朋狗友一起赌博也是好的，起码半个月前的那顿打还是有效果的。
刘翠霞见儿子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老头子还端着，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又递了个台阶：“老头子，儿子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是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别跟他置气了。”
张大富惯会顺着台阶下，闻言，忙不迭的冷哼一声。
“你最好说到做到，要是再让我听说你去跟刘二柱那伙人一起赌博，老子打断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