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易老夫人熬到深夜,总算等到了儿子应酬归来,这两年,易云霄似乎较过去更忙,一日晚似一日回府,清早的晨练却从未落下。
易云霄满身酒气,似醉未醉,独自端坐在书案之后,眼神不知游离到何处,仿佛他人在此处,但神魂却消失在了别处。
易老夫人来时,便看到他这般模样,心中一阵疼痛,更加坚定了要为儿子续弦的想法。
她轻声开口,像是怕惊着了兀自出神的易云霄 ,“儿子,竹心已经去了两年了,婉蓉那处一直在等你,现如今耽误她到了二十一岁,也该给她一个交代了。”
易云霄好似没有听到,就在老夫人忍不住要再次出声询问时,他开口了,声音沙哑但异常坚定,“未满三年。”
父母至亲过世,需守丧三年,但续弦而言,大祁朝却没有那么严苛的规定,易老夫人还想再劝,不妨被他一个眼神制止,那双眼眸中因醉酒染上血丝,显得格外凌厉。
第三年,易家与顾家商议好亲事,婚期已经定下。
成婚在即,易云霄这日照旧晚归,回书房的途中,突然停顿片刻,接着转身往竹云轩方向去了。
曹敬微讶,连忙跟上,一边派人去知会彩衣。
这几年,易云霄只留了彩衣在竹云轩,负责维持好院内一切陈设,务必与谢竹心生前一致。
彩衣是那人用的最合心意的仆人,那便让她留下。
得了曹敬的通知,原本已经歇下的彩衣,慌忙起身点了蜡烛,再跑至门前,恭敬迎接易云霄。
易云霄进屋后,恍惚片刻,走到圆桌处坐下,从前谢竹心喜欢坐在此处练字或是刺绣。
他回来时,常常见到她恬静的坐在此处,柔和的烛光照映那张小脸,她抬眼来望他时,杏眼中好似有星辉闪烁。
“夫君”,易云霄骤然抬头,是他幻听了吗,方才好似是她在叫他。
直到对上曹敬和彩衣疑惑的神色,他方才苦笑一声,那声“夫君”,已有三年零四个月未听到了。
易云霄低垂着眼眸,似用了很大力气,沉沉问道,“彩衣,夫人临终前,可有什么话留给我?”
三年过去,只要一想到夫人,彩衣还是会眼眶酸涩,侯爷终于来询问夫人的生前,可这一刻,她不懂为何她会同夫人一样,心中只剩死灰。
彩衣从梳妆柜的抽屉里,取出一封信,那是夫人留下的和离书,这份书信放在如此易找的地方,可侯爷从来未曾去翻看过,应该说,所有夫人的遗物,侯爷都不曾碰触过。
易云霄眼眸紧锁信套上“和离书”这三个字,那只握着书信的手,骨节分明,因太过用力,手指泛白,手背上青筋凸显。
他迟迟未取出其中书信,这是谢竹心的字,他认得,但这三个字,他好似不认识一般。
易云霄沉默着闭了闭眼,终是取出来仔仔细细查看,不放过每一个字。信上提到“没有子嗣”,“愿请下堂”这样的话,他胸口憋闷了一口气,沉声问彩衣,“这是夫人什么时候写的?”
“是您出征的前一天。”
“那日发生了什么,事无巨细,全都告诉我。”
彩衣讲了老夫人定下三月之期,让夫人说服侯爷纳妾。
易云霄不信,就因为这个谢竹心想要和离,他目中透出凌厉之色,“继续说下去。”
若换做过去,身为下人,见到侯爷如此神色,恐怕早就吓得跪地请罪,可此刻彩衣奇异的没有惧怕,反倒是被一股怒气充斥着,她替夫人难过,替夫人不值。
“那日侯爷晚归,夫人曾带着补汤去书房找侯爷,正巧听到老夫人与侯爷谈话。”
易云霄骤然抬眼,“她那日来过?”
彩衣苦笑一声,“夫人听到侯爷心中另有所属,还斥责夫人的父亲不堪为君子,她走回竹云轩后就吐了血,之后便写了这封和离书。”
“够了!”彩衣的声音陡然间被一声沉喝打断。
彩衣见侯爷铁青着脸,跨出房门,快步离开了竹云轩。
这日之后,侯爷再没来过,这一处似乎成了镇北侯府中遗世独立的地方,哪怕七日后,侯爷成亲,侯府各处张灯结彩,也无人敢来布置竹云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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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婉蓉嫁入侯府已满一年,本该是新婚燕尔,鸾凤和鸣,何况她从前就与表哥心意想通。
她等待了那么多年,哪怕被世家背地里嘲讽,是个老死家中的老姑娘,她都没有在意分毫,因为她知道表哥不会负她,总有一日,会迎她进门。
可是婚后的生活却让她一颗火热的心渐渐冷却,低沉。
表哥待她仍是温和的,怜惜的,但他眼中却没了从前的光彩,更罔论情意。
女人在感情上总是格外敏锐,但她说服自己,他们的是日子还长,表哥从前就对她有情,等将来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这日,易云霄又是晚归,他晚归时习惯留宿书房,顾婉蓉想着接连几日未见到自己的夫君,即便他交代过平日少去他的书房,可顾婉蓉也终究忍不住想去看看。
她害怕夫君离她越来越远,她好似用了全身力气,也拉不住他。
顾婉蓉从丫鬟手里接过解酒汤,亲自端着跨入书房,易云霄正仰着头靠在椅背上假寐,烛光映照着他英俊硬朗的面庞,下巴上青色的胡渣格外醒目,他整个人因醉酒而显现出一种厌世的颓然。
顾婉蓉深望着自己的夫君,半响,温存的开口喊道,“夫君,起来喝些醒酒汤,躺下再睡吧。”
易云霄头痛欲裂,神色恍惚中,半眯着眼眸,沙哑着嗓音摆摆手,“我不想喝,你也早些回竹云轩安置吧。”
顾婉蓉闻言怔在原地,竹云轩是她的夫君与前夫人居住的地方,从她嫁入侯府后,那处一直是空置着,只留下一个丫鬟负责洒扫,除此之外,无人居住。
她的夫君现在同谁在说话?回竹云轩安置的,必定不会是她。。。
顾婉蓉身边的丫鬟更是大气不敢出,低垂着头,眼光死死盯着地面,恨不得自己此刻是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