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竹心唯一想不通的就是,既然心有所属,为何他易云霄不能直截了当说出来,为何还要应下这门婚事!
她的眼眶又酸涩起来,罢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抬眼望了望天光,这个时辰,易云霄该是在晨练了,晨练结束他便要入宫,也不急这点时间,只等今日他下朝归来,她便将和离书交出,自请离去,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待到谢竹心再次打开房门之时,又恢复了那个端庄持礼的模样,接下去一整日,她表现得没有半点反常。
可是直到日落西沉,易云霄都没有回来,谢竹心等来的是一道通传,北狄战乱 ,镇北侯易云霄被圣上钦点,即刻往北边平乱。
整个侯府被这道通传震的手足无措,慌乱过后,易老夫人命人套了马车,拉着谢竹心一道赶往城门口,希望还能赶得上在易云霄上战场前,再见上一面。
皇天不负有心人,易老夫人终于在城门口见到了行军的末尾,落在后面的士兵见到镇北侯府的马车,一路向前通传,马匹接力了几轮,总算传到了领头的易云霄耳里。
只见易云霄身披银白甲胄,策马而来,铁蹄扬起轻尘,整个人带着即将上战场厮杀的肃穆之气,停在马车边上,易老夫人掀开车帘,怜爱又骄傲的望着自己的儿子,
“霄儿,你千万保重,我们等你回来!”
说完,老夫人侧过头去,抹了抹眼泪,一边将谢竹心推至身前,体贴的让她二人话别。
若是提前一日,谢竹心此刻怕是柔肠百转,舍不得将目光离开自家夫君一瞬,可是此刻,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面前的人。
她的夫君,在这样的离别时刻,心中想见的那人,是她吗,亦或是,他的表妹顾婉蓉。
可她是谢竹心,她明白情爱与大义相比,自是无足轻重,她努力维持着平日的模样,温声道,“请保重。”
“夫君”二字,终是再也喊不出口。
易云霄望着她低垂的小脸,红红的眼尾好似哭过,叹息一声,留下一句“照顾好母亲和自己 ,等我回来。”
随即在战马嘶鸣中,调转身体,往队伍最前方狂奔而去。
此处有千千万万的男儿,为保家国,来不及告别父母妻儿就奔赴战场,这当中许多人可能一去便是永别,他易云霄有何特殊,怎能在此儿女情长,依依话别。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易老夫人早就泣不成声,谢竹心搀扶在其身侧,知晓此刻再多言语,也是徒劳。
易云霄离开已有三个月了,这期间派人送回过一份家书报平安,而谢竹心从那日吐血后,身体却是每况愈下。
她不想惊动易老夫人,儿子出征,随时有性命之虞,儿媳又重病缠身,恐怕她会接受不了。
谢竹心单独带着彩衣出门,走进一家不起眼的医馆。
轮到谢竹心诊脉时,大夫突然抬眼来望,“这位夫人,你的病症在心,由来已久,你可知晓?”
谢竹心轻轻颔首,“我知晓。”
大夫似有些为难,“你这病。。。如今恐怕药石无灵,恕老夫爱莫能助。”
彩衣闻言,激动的拉住大夫衣袖,“求您再想想办法,我家夫人她。。。”
彩衣的话被谢竹心打断,她的声音出奇的平静,仿佛油尽灯枯的人不是自己。
“彩衣,不要为难大夫,我们回府去吧。”
谢竹心留下银钱,由着兀自啜泣的彩衣搀扶,行至门口,突然转身,平静的问道,“请问大夫,我还有多少时日?”
医者父母心,眼前这名夫人通身气质娴静,面对生死却不惧,即使他阅人无数,这样的着实算得上少见。
大夫的语气带上些不忍,却无可奈何,“不足一月。”
谢竹心的睫毛轻微一颤,快的像没发生过,她只剩下不到一个月,这比她自己预料还要早,她这一生,究竟是为何。
她缓缓叹出一口浊气,冷静交代彩衣,“回侯府前,把眼泪擦干了,莫叫人看出不妥。”
之后的时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交代后事了,可偏偏这世上,只有彩衣一人知道。
谢竹心将和离书收起,小心存放进抽屉,她就要死了,原本易云霄和离后就能另娶,如今算是丧妻,于名声上,无论如何须得再等上一两年。
想到此处,她竟觉得有些好笑,她只遗憾,无法当面问他,明明不喜,为何要娶?
都收拾妥当了,是时候该回一趟书院了,彩衣劝她,“夫人,不如遣一辆马车把老爷请来侯府吧,你如今这样,怎能再折腾?”
谢竹心没有答应,她想见爹一面,也想念书院,那个她住了十六年的地方,不知是否将死之人,都会执念落叶归根。
回程这一路,彩衣嘱咐车夫一定要稳,不可颠簸,是以马车驶的缓慢。
谢竹心掀开半边帘子,出神般望着这一路风景,出嫁三年好似大梦一场,今日就如同梦醒,昨夜星辰已逝,满眼青山渐远。
侯府的马车停在尚文书院门口,正巧遇上谢山儒,其身边站着一名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
见到镇北侯府的马车,谢山儒顾不得旁人,惊喜的迎上来,小心搀扶女儿下了马车。
谢竹心在临行前,精心粉饰了病容,是以此刻 ,谢山儒只觉女儿较平日肤色略显苍白,想来是女婿上了战场,夫妻二人恩爱,太过惦念所致,是以并未太过在意,
“女儿,你今日怎么回来了,也没让人提前通知一声,我好准备准备。”
见着父亲,谢竹心几月来难得真心一笑,“就想回来看看您。”
抬眼望到侧立一旁的男子,一袭青色长衫,芝兰玉树,在秋日疏冷的阳光里,好似流淌着光华的寒玉,让人见之心生欢喜。
这人她是认得的,从前常来听父亲讲课,可算得半个书院弟子,在她成婚那年,高中了状元,为此,谢山儒很是骄傲,书院的名声也一时无两。
见谢竹心望过来,沈从曦颔首示意,却并未上前,礼貌分寸。
即便已入了朝堂,他身上更多的仍是书生的温润之气,如墨的眼眸短暂的停留在她脸上一瞬,复又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