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清火急火燎赶到王府时，王府上下气氛紧张，沉没在寂静的肃杀里，下人皆屏气慑息。
推门后，映入眼帘的是床上鲜血淋漓的沈安宁，垂到地上的长发还在流着血水，面若死灰，嘴唇被咬出的伤口经盐水冲洗后，惨白得毫无血色。
柳文清放下药箱，坐到床前仔细把脉，脸色很是难看。
他眉头紧锁：“无神之脉的脉率无序、脉形散乱；无根之脉的三阴寒极、亡阳于外、虚阳浮越。她很难撑过今晚。”
秦陆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缓缓启唇：“无论用何方法，本王要她活着！”
她昏迷前说的一番话，分明是知道什么，若是换作他人，秦陆离只会觉得是濒临死亡时为求一线生机的口不择言，但沈安宁身上的谜团尚未解开，怎可让她了结于此。
对于母妃，她绝对知道什么。
“她这是怎么了？”柳文清疑惑一向胆大妄为的沈安宁，竟会让人欺负成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秦陆离云淡风轻道：“三十软鞭。”
柳文清怔了几分，秦陆离竟会对她用刑，一鞭就可痛彻心扉，让人痛不欲生，何况是三十！
一股无名之火正在慢慢燃烧，柳文清一双桃花眼怒不可遏：“二小姐自小养尊处优、娇生惯养，哪里能受得住你这般摧残？你是她未来的夫君，竟狠心对她毫无怜惜，下此毒手。”
一番嗔怪说得秦陆离无力反驳，凤眼倒是微微诧异，那个天性凉薄的医仙，竟会为了曾经对他百般纠缠的沈安宁这般指责自己。
“她犯了错，拒不认罪，本王不过略施手段罢了。”
“你仅凭那宫女一面之词就对她失去全部信任？她什么人你不清楚？二小姐的确顽劣跋扈了些，但她岂会用这等卑劣的手段去杀人害命？”
秦陆离当然明白不是她，这不过是自己走的一步棋而已。
“文清，你以为你很了解她？”
他深沉的星眸中透着特殊的意味，眼神复杂。
自己多年的挚友，第一次对自己发怒，竟是在这种时候。
柳文清没有回他，目光紧紧锁定沈安宁。
在各处探查一番后，取出针灸包，几根银针刺入断红穴、神阙穴、隐白穴。
待停针一刻钟后，沈安宁背下不断外渗的鲜血终于止住了大半。
柳文清收起银针后又取另外几根，扎进三阴交穴、血海穴、合谷穴、膈腧穴、阿是穴等穴位，随后仔细观察她的变化。
见她的脸色慢慢有了血色，柳文清放心地长舒一口气：“我替她止了血，但她体内积累了大量瘀血，这些活血化瘀的针灸可起明显作用，但不可随意移动身体，防止伤口撕裂。”
听着是没多大问题了，但下一秒，柳文清的面色冷下来：“她未曾习武，身体娇弱，内脏损伤巨大，即使我替她止了血化了淤，能不能撑过去，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今晚我留下来，以便随时查看情况。若明日她能活下来，日后需定期服药调养，我会亲自替她按摩活络筋骨，直到痊愈。”
秦陆离神色缓和了几分：“有劳了。”
柳文清将针灸包收好，药箱放在桌上，经过秦陆离时，又恢复了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超凡脱俗之态。
他停下看了秦陆离几秒，未曾开口，四目相对之时，犹如时空交叠，皆身着白袍，却有完全不同的气息。
一个是杀人如麻的地狱修罗，一个是悬壶济世的世外神医。
他淡淡道：“我去透透气。”
从始至终漠视一切的时卿，看着柳文清有些落寞清冷的背影，将视线转到秦陆离身上：“王爷，柳大夫对您，可是越来越无礼了。”
秦陆离心里正烦躁，眼中闪过凉意，语气冰冷：“他岂是你能妄议的？”
时卿立即低头赔礼：“属下知罪。”
最后的对话，传入了沈安宁耳朵里。
她恰好清醒过来，但意识到秦陆离在房内，身体疼痛不敢动弹，就闭着眼装睡。
瘟神心情不好，现在醒来怕是会撞他枪口上，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小命，可不能又还给阎王爷！
秦陆离转头看向沈安宁，一句话让沈安宁以为他是良心发现：“去调两个丫头过来，这些日子，好生照顾二小姐。把消息封好，别传出去了。”
确实，要是沈尽欢知道她受了这么大委屈，怕是会找秦陆离拼命。
但接下来秦陆离的话让她胆颤心惊、毛骨悚然：“她的伤养好了，便带去芳华宫，若是找不出她口中之物，本王立马拧断她的脖子。”
“是。”
沈安宁欲哭无泪，在心中破口大骂：好你个老狐狸，阎王见了你都得退避三舍！
秦陆离简单对时卿交代了几句，走了出去。
夏夜很宁静，褪去了白昼的燥热与喧嚣。
繁星点点，月华如练，树影斑驳，风声沙沙。
柳文清漫步于王府之中，不知不觉，走到了碧华园中的假山之前。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流动的清水，思绪飘向远方，忧郁弥漫在他周围，他似乎看到了一副景象：
一个鼻青脸肿的小男孩坐在池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泪不住地流淌，但他只是倔强地哽咽，不肯哭出声，不服气地用脏乱不堪的衣袖拭泪。
他身旁坐着另一个男孩，看上去干干净净，由内到外散发着温柔与善良，替这个受尽欺负的男孩包扎着伤口。
受伤的男孩眼神坚毅地说：“以后我长大了，一定要变得很强，我要保护你一辈子！”
他宠溺一笑，笑容治愈了他的心伤：“那可说好了，你不能反悔！”
于是两个孩子拉了勾，笑得很开心。
“文清。”
秦陆离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柳文清收起眼底的哀伤缓缓转身，脸上流淌着一股淡淡的清冷疏离之感：“怎么过来了？”
“我不放心。”
柳文清儒雅一笑，轻笑出声：“有何不放心，这摄政王府堪称盛秦第一安全之地了。”
听出他话里的深意，秦陆离一改往日的凛冽，脸上流露出歉意，犹豫几秒后道：“抱歉。”
夏风拂过，轻柔舒适，吹起二人的青丝和白衣，远远望去，仿若一副仙人月下相会图，画面唯美动人，让人挪不开眼。
柳文清稍微惊诧了一下，睫翼煽动，袖中紧握的拳头突然就张开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护我一生，若是以他人的性命换取权力为代价，我宁可不要。”
秦陆离知道，他胸怀众生，厌恶杀生。
可他不知道，秦陆离为了他爬上今天这个位置，经历了什么。多少个瞬间，身不由己，自己踩着猩红的暗夜，双手沾满鲜血，才得到了足以兑现承诺的力量。
他不理解，秦陆离也不希望他理解，更不会告诉他自己遭受的痛苦。
倘若他理解了，怕会一生活在愧疚之中，秦陆离并不想看到那样的他。
但其实柳文清也明白一些，他知道有些事，秦陆离不得不去做，所以每次秦陆离杀人避开他时，他都会假装毫不知情，是希望秦陆离不要有心理负担。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杀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