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轩轾敲门,给她开门的是她小弟,白晋远。白晋远喜意自甚,叫了声“二姐”,然后拉着白轩轾进门,又帮忙接下几盒补品和水果篮——在附近超市里刚买的,不忘回头冲父母喊着说:
“爸妈,我二姐回来了!”
白轩轾看着白晋远,有点陌生,太久没见了。这个弟弟这两年上大学后,变化也挺大的。
说起来白家三姐弟的名字,很有意思。是非、轩轾、近远,都是相反字义的词,除了白轩轾,另外两个都用了同音字。加上本姓白,按“明白”的意思理解,三人的名字就更有意思了。
白父差两年也就彻底退休了,精神头很好,这会儿迈着八字步从书房走出来,似是淡然,实则脚步速度快了,目光特意看了看白轩轾身后,然后嗯声点头的走到客厅,把一包零食拆开散在果盘里,抓起个橘子又放下。
白母擦着手从厨房出来,喜悦但温和的说:
“小轩,一会儿饭就好了,饿不饿?要不先吃点零食和水果?”
白轩轾其实是有些诧异的,以前这样的待遇只有白是菲能享受到的。她从前回家,其实没感受过这样的态度。
“爸、妈,我还不饿。你们都还好吧?”
这表现其实显得有些客气了。白轩轾缓缓放松自己的心,放下那盒提在手里的月饼,跑去洗了手,回来拾起她爸拿起又放下的橘子剥开,把果肉剔了筋递了几瓣到白父手里。
白父的手有点颤抖,脸上挤满了笑纹。
又跑去厨房里,帮母亲搭了几下下手,被母亲明明欣喜欣慰又埋怨的赶出来。
这样看起来是自然亲近了,其实更客套疏远了... ...别人看不出,但白轩轾自己心里知道。
白晋远插科打诨的扮活宝,说要吃他姐剥的橘子和做的饭,扯了几句后突然起身跑回房间,偷偷抹了把眼泪——爸妈没感觉出来但他看出来了,其实二姐内心里还是有着疏离的——这些亲昵举动白是菲和他从来没做过,翻出从前的影集,抱着去客厅说是要给他姐看。
两年前,白是菲再婚时,白轩轾与其大吵一架。
随后指责父母:从小娇惯白是菲,这么多年心安理得享受姐夫的付出,哪怕曾经怒骂白是菲的行径是背叛,但最终还是纵容的,甚至还满心欢喜的帮着操办再婚的婚礼——家乡宣州石堡县的老风俗是不大操办二婚的婚礼的。
跟着历数自己从小到大所受的种种不公,包括缺少新衣物、穿的最多的是姐姐的旧衣裳,玩具被姐姐弟弟抢,有好吃的要等到最后,做最多的家务得不到夸奖,明明最听话懂事却要挨最多的骂,明明学习成绩最好却是零花钱最少的... ...
最后白轩轾愤怒的离开,两年没有回过家。
两年足够一个人成长许多,也看明白许多。白晋远很深刻的回想过小时候三姐弟的不同待遇,从前他自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觉得沾沾自喜,可这两年来,每每想起那种区别对待,设身处地去假设后,总觉得心里发寒。
他二姐另外一点也说的对,白家所有人都愧对了奚孟修。这两三年来,没有了奚孟修给的生活费和零花钱,他常常觉得捉襟见肘,跟父母开口次数多了会被数落。他开始学会节省,也学会理解奚孟修那种把自己融入这个家考虑的感觉。
新姐夫也还好,但从不会像奚孟修那样面面俱到。新姐夫的姿态是偏高的,不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的。回想起奚孟修从前所做的一切,那种默默付出的感觉,对比起现在这个新的姐夫,就越加的觉得愧对奚孟修。
缠着白轩轾翻看影集,甚至询问或讲起每一张照片背后的故事,不时还拉着白父讨论。看着白轩轾慢慢软和放松,白晋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一家人吃过午饭,白晋远依旧对看影集乐此不疲,甚至拉上全家用电视投影观看、讨论。
只是有时候心情不一定会一直保持,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打断情绪。
“哐,哐哐——”
这是一种很礼貌客气的敲门声,白晋远握着遥控器跑去开门,然后态度不明的叫了一声“大姐”。
全家人都注目过来,看着白是菲和闻宗佑拎着大小包的进门。
白父客气的打声招呼说:“来就来了,还带这些干什么!”
白母起身热情的问:
“小菲、宗佑,吃过饭没?你们怎么不提早打电话?我去给你重新做... ...”
闻宗佑很客气的说:
“妈,不用麻烦了。我们在外面吃过了!”
白晋远突然笑了笑:
“你们这是来做客啊?还特意错过饭点!”
白轩轾冷冷看着白是菲,然后目光转向闻宗佑微微点头示意,但还是一言不发。
招呼着众人坐下,白父拍了白晋远一下,让他去泡茶。
闻宗佑人其实真的不错,对着众人分发礼物,连他很少见的白轩轾都准备了。然后寒暄着问候老人身体健康状况、白轩轾的工作状况、白晋远的学习情况和未来计划,很周到了!
就是这表现有几分虚浮,不那么实在,这感觉就像白轩轾那种体贴的剥橘子给老爸、给母亲在厨房打下手,其实内里有着疏离... ...白晋远眯着眼睛看了白轩轾一眼,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闻宗佑和白是菲坐了一阵后,起身说要告辞了... ...
宣州石堡县毗邻潭州,交通极度方便,潭州很多商业是直接将石堡县纳入辐射范围的。闻宗佑家的生意在石堡县也有合作伙伴和重要的客户,这种传统重大节日里至少排在前三的仲秋,肯定要去拜访一下。
话都说到这里了,白父白母不舍也只好松口放行... ...但其实也不是他们不松口放行就能阻止的。
白晋远笑嘻嘻的道别说:“那,欢迎你们以后常来啊!”
白父瞪眼拍了他一巴掌。
白是菲的话很少,临走了,突然靠近白轩轾小声说:
“你还是从那儿搬出来吧... ...”
白轩轾冷漠的看看她,温吞的道:
“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了吧?”
... ...
送走了两位“客人”,家里的气氛有些沉默。对白晋远继续活跃的张罗组织的看影集,大家都有些兴致缺缺。
“小轩,你跟你姐... ...”
白母有些试探的想问点什么,白轩轾态度淡漠,快速打断回答道:
“我们没事。”
白母有些嗫喏,眼里戚然。
白父欲言又止,无声的叹息。
白晋远则是有些烦躁,低声嘀咕:“还不如不要来,真跟做客似的!弄得大家心情都不爽!”
白父微皱着眉,特意染黑的头发根部露出花白,特别是鬓角更加明显,沉默了一阵,望着白轩轾低声道:
“小轩,你后来见过你... ...见过孟修吗?”
白轩轾看着三人有期待关切的表情,心里不知作何感想,眼皮垂了垂,温吞的道:
“见过啊。”
“他怎么样?还好吗?”
白轩轾闻言,眼皮越发垂低,脸上平淡或者说是木然,悠悠的呼着气,轻轻的说:
“他现在还好吧。都走出来了。”
忍了忍,终于还是咬咬嘴唇低声道:
“你们知道吗?他们离婚前,其实有过一个孩子... ...”
不理会三人震撼复杂的表情,白轩轾小声悠悠的继续说:
“白是菲不顾阻拦,说是机会难得,非要去参加一个合同签约......雷雨天... ...一个不算大的行车事故,孩子没了... ...”
“奚孟修... ...他心理出了问题,还产生了厌世的想法,修养了两年多才恢复过来... ...”
“你们知道吗?他那种人,早早就没了父母,是那么的渴望孩子... ...但是他还是走出来了,那天,面对心理医生的询问,他说他不恨白是菲... ...”
白轩轾停下低语,轻轻起身走回房间。客厅里陷入寂静,落根针都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