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柳一昂醒来时,已经躺在一间小房间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薄被。
“咦,我这是在哪里?”
柳一昂坐直身体,四处打量的同时,思绪也慢慢收回。
这是一个不到3平方米的小房间,堪堪只能容纳下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桌子。
房间的光线不是很明亮,但也算不上是什么小黑屋,至少房间内的床铺以及小桌子上的小物件还是能看清的。
渐渐地,柳一昂的思绪变得清晰,回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事。
接连赶了两天路,每天不说日行三百里吧,二百里路却是有的。
二百里山路,对于普通人来说再怎么也得两天时间,都是柳一昂从小就跟随父亲进山打猎,体力远非普通人可比,换一个人绝难办到。
这是柳一昂以往不曾有过的经历,哪怕是与红狼在一起屡次深入荒山也不曾尝试过。
这令柳一昂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有些疲惫,再加上大病初愈,这才一睡就是近十个小时。
特别是昨晚,枕着父亲温暖而厚重的脊背,勾起了他童年的记忆,睡得比以往都要香甜。
临山县的民警们也从来没有见过柳一昂这么能睡的人,如果不是长期工作在医务室一线的人反复确认,他们还以为这个少年是在装睡。
“205、205,跟老许说一声,昨晚带回来那个少年醒了。”
这时,这栋楼的监控室里,负责观看监控画面的民警将目光定格在一个屏幕上,转而打开对讲机,将柳一昂醒来的消息传递过去。
不久后,柳一昂所在的小房间外脚步声响起。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名身穿警服的年轻警员走进来。
警员二十七八岁模样,昨天半夜出警时他并未当班,今天一早来局里,他就听说了昨晚的事。
“小朋友,你可算是醒了。”
看着舒展完四肢露出一脸茫然的柳一昂,年轻警员笑道。
昨晚行动的负责人是老许,兴许是觉得这个嗜睡的少年无关紧要,便让他这个年轻警员来练练手,积累办案经验。
倒不是因为他初出茅庐需要照顾,而是他刚从部队转业过来,对基层工作还不怎么熟悉。
柳一昂见有生人推门而入,有些拘束,没有答话。
“饿了吧?来,吃点东西。”
年轻警员面色和善,将手中的塑料袋放在床头的小桌子上,打开后冲柳一昂示意道。
塑料袋里装着16个小笼包,现买肯定没那么快,这是他事先就准备好的。
原本他只买了一笼8个,后来想到少年可能很久没进食,且又是在长身体的阶段,便又买了一笼,一共16个。
柳一昂正好感觉肚子饿,闻到塑料袋里散发出来的香气,顿时食指大动。
“真的可以吃吗?”
“当然是真的,吃吧!”
年轻警员点头。
柳一昂再次确认了对方的眼神,顿时毫不客气地抓起小笼包狼吐虎咽起来。
经过无数次商业改良的小笼包,自然要比山村里一成不变的肉食要美味许多。
只是闻一闻,柳一昂就已无法控制自己的食欲了,一整个小笼包送入口腔咀嚼几下,汁液流入口腔,更是令他欲罢不能,不等嘴里的吃完就抓向第二个。
“叔叔……我在哪儿?我……我爸呢?”
柳一昂双手各抓着3个小笼包,嘴里还嚼着两个,有些口齿不清。
“你慢点儿吃,又没人和你抢。”
年轻警员目瞪口呆地看着柳一昂的吃相,生怕柳一昂噎住,又赶忙撕开一盒牛奶,将吸管一并递给柳一昂。
柳一昂没见过盒装的牛奶,接过牛奶有些不知所措,便将其推到一边,继续往嘴里塞小笼包。
“我去,这孩子,是有多久没吃东西了?”
监控室内,那名负责观看监控画面的警员同样目瞪口呆。
“叔叔,我爸呢?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柳一昂飞快吃完16个小笼包,竟然出奇的没有咽住,没有碰牛奶分毫,重新提出疑问。
年轻警员显然清楚昨晚发生的事,闻言一笑:
“别担心,这件事儿跟你没有关系。虽然当事人还没有来做笔录,但我们去看过现场,确实有新鲜血迹,不过流血量不大,定性不会太严重。”
笔录?血迹?
柳一昂不明所以。
“哦……”
年轻警员见柳一昂的模样,这才想起眼前这个一直处于深度睡眠的少年或许对昨晚之事毫不知情。
“是这样的,昨晚你爸爸背着你往县城里走,在半路上跟人发生了冲突,把人打伤了。我们接到报警后赶到现场,你爸爸不愿意放下武器配合我们的调查,然后把你留下来,一个人……走了。”
说到最后的“走了”时,他差点就要说成“逃走了”。
顿了顿,他才去掉了“逃”字,希望少年不要把事情想得太严重。
其实就目前来看,这个案子确实不严重,只是一个喜欢飙车的机车党在半路上被人砍伤而已,说不定是扰民或欺人在先,这才被人出手教训。
不过离奇的是,昨晚出警3辆车,超过10位民警全副武装,竟硬是没能抓住那个持凶器伤人的肇事者。
年轻民警细细想来,猜测是同事们当时发生了某种难以启齿的小意外,所以直到现在他都没弄明白当时是怎么回事,让一个嫌犯从重重包围中逃离。
事实上,柳斌并不是见势不妙抛弃柳一昂独自逃跑了,而是不想把事情闹大。
昨晚出警的民警与柳斌对峙时,民警担心柳斌伤害背上的无辜少年,柳斌又何尝不担心万一打起来柳一昂被对方误伤?
于是双方诡异的僵持起来,直到柳斌听说犯事的是自己,跟柳一昂没有任何关系,他才留下李长青的手绘地图,扛着大刀独自离去。
反正他已将柳一昂安全送下山了,接下来柳一昂便是由李长青“照顾”。
至于程铁几人如何,他没有想那么多,更不会想到程铁会事后报复。
柳一昂一听年轻民警的话,立刻想起昨天在半山腰遇到那两个疑似坏人之人,下山后还突然骑着一辆奇怪的车从他们身后冒出来。
看来应该是自己睡着之后,那两个人又出现了,随后又与父亲发生了某种不愉快的事。
可是,眼前这个给自己东西吃的好心叔叔,似乎并没有回答清楚自己的问题。
见柳一昂神情稍一恍惚便重新回过神来,年轻警员知道柳一昂还想追问,便补充道:
“这里是临山县公安局,我叫刘欣,你可以叫我刘叔叔。”
公安局?
柳一昂还是有点蒙。
临山县这三个字他倒是听懂了,正是他和父亲此番下山的目的地,只是公安局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有点陌生。
“刘叔叔,公安局是做什么的?我爸是一个人回家了么?”
柳一昂又问。
“这……”
刘欣也蒙了,一个正常的十多岁少年,应该不会不知道什么是公安局吧?
至于对方父亲去哪儿了,自己刚才说得虽然有些隐瞒,但也不至于听不出来是“畏罪潜逃”了。
难道,这个少年不正常?
想到这个可能,刘欣不动声色地问:“小朋友,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柳一昂看在小笼包的面上,老实说:“我叫柳一昂,柳树的柳,一二三的一,昂扬的昂扬。”
刘欣顺手拿起一旁的纸和笔,将自己的提问以及柳一昂的回答记录下来,又问:“你多大了?家住哪里?”
“我今年年底13岁,家住红坪村。”
“你家有几口人?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刘欣点点头,他不知道红坪村在哪里,但也并不关心。
“我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都去世了,我没有兄弟姐妹,家里就三个人,爸爸平时没事就跟二叔一起上山采药砍柴,妈妈在家种庄稼,做家务。”
他没有说父亲会打猎的事,因为最近两年家里都是他一个人去打猎,父亲反倒是闲着没事干,每次进山确实是采药砍柴的时间居多。
刘欣听完沉默了,少年对答如流,不像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想到少年只是一会儿工夫就狂吃掉16个小笼包,明明噎得不行却对那盒牛奶无从下手,以及身上那身全部由手工织成的粗布衣衫,床下那双残破的草鞋……
少年家里得有多穷,才会如此吃不饱穿不暖,连牛奶都不知道怎么喝?
也是,父亲以采药砍柴为生,母亲也没有工作,恐怕少年连学都没上过吧?
难怪连公安局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唉……”
刘欣摇摇头。
那个叫程铁的纨绔子弟他是知道的,家里是住别墅、开豪车的,少年的父亲作为一个没钱没背景的普通人,得罪此人后休想在临山县有什么好日子过。
幸好逃掉了!
如果被抓回警局,以程铁那帮人的关系网,说不准还没开始走正常程序就会被暗中打断双手双脚!
刘欣暗暗庆幸。
不过,他身为人民警察,任何案子都不能带着情绪来办,该问的还得问。
于是他调整了一下心情,晃了晃笔杆子,问:“一昂,你爸爸或者你家里有电话吗?你知道你爸爸或者家里的电话号码吗?”
“电话?”
柳一昂再次蒙圈。
他知道实话、谎话、大话、鬼话,却并没听说过什么“电话”。
果然!
刘欣已习惯了柳一昂的蒙圈状态。
“你上过学吗?学校在哪里?你们在咱们县城里有落脚的地方吗?或者说,你们有亲戚朋友住在附近吗?为什么不坐车进城?”
柳一昂摇了摇头。
“我没有上过学,没有落脚的地方,没有亲戚朋友住附近……”
“汽车是什么?我为什么要坐汽车?我和爸爸是走路来的,你看我鞋都破了……”
此话一出,刘欣彻底无语。
他什么话也不说,将笔往小桌子上一丢,站起来就往房间外面走,直到走出房间的监控范围。
然后,他拿起对讲机:
“明哥,你都听到了?我学得没什么好问的了,你要还是个警察,就当是帮我个忙!想办法把他放出去!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担!”
通过一系列的问话,肇事者的身份和整件事的脉络已经很清楚了:
一个来自边远山村的纯朴汉子,带着一个没上过学的少年进城务工养家糊口;
父子俩在城里无亲无故,可能已经连续几天没吃饭,穷得连汽车都坐不起,于是徒步进城,不料半路上被机车党遇见并刁难,发生了小摩擦……
那个叫程铁的纨绔子弟,或许此时正在医院,所以没有来做笔录。
但他的伤势一定不会太重,否则以程家的关系,恐怕半夜就已经来局里兴师问罪了。
可想而知,一旦程铁出院,第一件事就是来找少年的茬,或者动用自己的关系把少年接出去,让少年饱受摧残后神秘失踪。
近几年临山县可是不太平得很,每年的失踪人口直线上升。这些人失踪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公安们没有头绪,根本查不过来,时间一久便不了了之。
对讲机另一头,久久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