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夜有些迟缓地转过了头。
看到的，是他日思夜想的那张面容。
清瑶。
“为什么？”
高高在上的魔尊，此刻却也有了自己的不甘。
为什么？
自己为复活她做了这么多，而她，却要选择和那个女人联手，亲手杀了自己！
“为什么？”
清瑶似乎是以神识体的状态存在，此刻看起来仿若要消散在风中一般。
“我为何会死在秘境之中？玄夜，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你间接害死了我，如今却又想让我对你自以为是的情深感激涕零？我清瑶绝不是如此轻贱之人！”
这话，不光玄夜听得呼吸停滞，一旁的兰卿更是觉得仿若被人甩了一个耳光。
“魔尊大人，我都提醒你了，我去过太乙剑派，见过清瑶的师尊。怎么，你觉得我只是为了去了解了解你是如何纠缠清瑶的吗？”
宿鸢从清瑶的师尊处，得到了清瑶当年的佩剑。
这是她的师尊前往秘境拿回来的。
玄夜只带走了清瑶的神识碎片，她遗留下的东西连看都未曾看。
可她的师尊清楚，清瑶一心剑道，她的佩剑，是她最重要的东西。
宿鸢用此佩剑，御使了一元宗的秘传术法，灵传之术。
可与任何神识对话，即便她处于昏迷。
青巫说过，如今轮回镜所需的神识已经几乎收集完毕，只差最后的一个高阶神识。
所以，宿鸢大胆判断，此刻的清瑶，或许已经处于神识将醒未醒的边缘。
轮回镜中大多神识，本就是宿鸢的同门，他们功法一脉相承，自然能够迅速感应。
而此刻，更有了沾染了清瑶气息的佩剑，更为此术的成功增添一份保证。
最后，经过了数次尝试，宿鸢终于找到了清瑶懵懂未醒的神识。
为了唤醒记忆完整的清瑶，好让她发挥更大的作用，宿鸢选择割裂开了自己一半的神识，来补全清瑶最后的空缺。
神识割裂的痛苦，是修者们不敢触碰的禁忌。
幸而宿鸢曾在诸天小世界中历练过，神识之凝练浑厚远非寻常修者可比拟。
不然，这绝对是十死无生的尝试。
而清瑶在恢复意识后，也成了宿鸢今日最大的助力。
轮回镜被封存在了玄夜的胸口，周遭更是缠绕着他的本命根源魔气，本该最安全不过。
可当这坚固的壁垒从内部被攻破，玄夜根本败得一败涂地。
“好，很好。”
玄夜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消散。
本命根源被毁，他这个魔尊便等于毁了。
不过好在，他本就是一抹先天魔气，即便失去了所有修为，失去了全部神识意识，逸散到天地间，日后或许还是能够再度凝练修行的。
可宿鸢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了。
她手中的诸天戒，突然逸散出白光，将空中那分崩离析的轮回镜碎片吞没。
“玄夜，你以爱慕的名义包装自己，让清瑶背上了这么多条人命。其实，根本就不是如此吧。”
得到了轮回镜，宿鸢也得到了一些玄夜从未说出口的辛密。
“统治欲望、分配欲望，主宰欲望，成就自己的众生相，在规则之上腾云驾雾，近乎成神。玄夜，清瑶便是你成神之路所必须解决的欲望是吗？”
宿鸢缓缓念出来的这段话，是历任魔尊记忆传承的最大秘密。
玄夜已经在天元境巅峰停滞了许久了，早在遇到清瑶之前， 便已经是了。
而轮回大成境，是每个修者的毕生渴望，他自然也不例外。
“世间万物，皆有欲望。我的欲望，在于求而不得的爱。解决了它，便可踏入轮回大成境，成就真正的自由。”
玄夜在此刻，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周身正在逸散消亡。
不同于普通的灰飞烟灭，就像当初失去弯刀一般，如今他一步步失去了对自己浑身的主导权。
他有预感，自己今日，或许真的逃不过了。
“所以，我必须得到清瑶，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她是我的历练，闯过去，我才能赢。”
清瑶悲凉一笑。
多么可笑的理由？
自己修行多年，从未行恶，一心大道。更是逢乱必出，护卫人界祥和。
可莫名其妙，自己就变成了他的历练。
不仅失去了性命，更背上了这么多条人命。
可有人给自己一个交代呢？
玄夜此刻，已然不再看清瑶。
他的历练，失败了。自然也不再执着了。
他只直直盯着宿鸢。
“你用的，是什么手段？”
让自己失去了对弯刀、对周身的掌控。
宿鸢冷声回道。
“这还是你给我的机缘。若不是被魔修追杀到走投无路，我怎会知道，宗门的诸天戒还能如此在诸天小世界中历练神识。如今，你的弯刀也好，你的周身魔气也好，都已被我涤净之后，逸散到了三千小世界中。他们或将成为他人的神兵利器，或将化作肥料滋养牲畜草木。总之，不会再和你有任何关系了。”
这，是某种意义上的分尸。
玄夜，等于彻底消失了。
玄夜长叹一口气。
“终究，还是败了。”
伴随宿鸢的话音落地，玄夜的最后一抹魔气也消失了。
他，彻彻底底地消散在了世间。
不会有来世，不会有任何复活的希望了。
兰卿目睹了这一切后，悲凉一笑，直接以头抢地，撞碎了头颅，了结了自己这可笑的一生。
兰卿最后一刻在想，人贵自重，自轻自贱之人，结局都是这般无人在意。
她没了修为，死了，便是死了，没了神识重修的可能。
而宿鸢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
此刻，她正看着清瑶，看着她将全部神识逸散开来。
一抹抹神识，仿若挣脱了束缚，自由活动于天地间。
去追寻风、追寻草、追寻星月。
或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重新踏入修行一途。
最后，她将宿鸢的那一半神识还给了宿鸢。
“你其实已经复活了，最多半载，修为便可恢复从前。你的师尊，她很想你。”
宿鸢低声道。
清瑶摇了摇头。
“死了便是死了，躲进秘境是我自己做的选择，为之而死我也不曾后悔。我只抱歉，因为我的缘故，害了一元宗这么多条性命。阿鸢，你我若生前有幸相识，必定会结成好友。只可惜，我们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遇见了。”
清瑶缓缓走出大殿，抬头望向天空。
魔界的天，总是昏暗无比，看不到星光。
“你能带我去看看月亮吗？”
宿鸢点了点头。
一挥手，二人出现在了人界的一处高山之上。
那里仿佛触手可摘星辰，满天星光洒落尘世，连月夜的风都静柔了几分。
“人间，真好呀。”
清瑶低声叹道。
她的神识已经淡到马上要消失了。
“可以帮我给师尊带句话吗？是我不孝，未能像下山之前说的那般，好好保护自身，让师尊伤心了。”
“好。”
“以后月圆之夜，你能不能偶尔想起我。我怕时间再久，就没人记得我了。我叫清瑶，无父无母，后幸而拜入太一剑派。我的剑使得很好，师尊说我是她平生仅见的剑道天才。我还会御兽，我有一只疾风兔，也不知后来它如何了？其实我并不是生性冷淡，我只是有些不知如何与人相处，便只能少说些话了。我不想犯错的，从小到大，我最怕犯错。可不知为何，我还是错了，我害了那么多人……”
“不。”
宿鸢打断了她。
“你没有错。被人爱慕不是错，你也是受害之人。清瑶，我会记得你的，记得你使得一手好剑，记得你的疾风兔，记得你其实心地很善良，更记得你放弃了复生，换取了一元宗的一线生机。”
清瑶用尽最后的力气笑了笑。
“好遗憾，我们本该是朋友的。”
下一秒，她彻底消散在了风中。
清瑶，彻底消失了。
她不会再有复生的机会，彻底归于了尘土、归于了大地、归于了世间万物。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宿鸢看着满目星光，轻声道。
那声音，被风裹挟着，带往了尘土、带往了大地、带往了世间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