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留山庄那日的事,江湖和民间议论了得有数月之久。
那日,江太守带人从长留山庄带走了四十多位正道人士,其中不乏不少江湖上名望颇高的大侠。
其中不少人本来还抱有希望,认为官府并无真凭实据,不过是宿鸢那个妖女口空白话。
又没证据,如何将他们定罪?
可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从被关入牢狱中那一日开始,他们便不停陷入噩梦之中。
梦里,那些曾经为他们所害之人的鬼魂前来追魂索命,用各种瘆人的手段将他们一次次杀死。
心性再坚定之人,如今也开始濒临崩溃了。
他们不敢睡觉,强撑着精神,生怕自己再陷入噩梦之中。
可武功再高强,人也是要睡觉的,于是近乎昏迷过去的这些人,又重复陷入了噩梦中。
终于,他们扛不住了,主动签字画押承认了罪名。
死个痛快也比如今生不如死活着要好了。
他们现在,只求速死。
比起这些人,四方宫的人似乎更加凄惨一些。
左穆鼎就如宿鸢所说,深陷十八层地府,一日日苦熬着。
这世上或许真的没有十八层地府,但以符篆制造幻境,让人的神识在其中亲历十八层地府的责罚,这对于宿鸢来说,易如反掌。
巧言相辩,说谎骗人,当受拔舌之刑。
不仁不义,不敬父母,当受冰山之刑。
谋占钱财,害人性命,当受油烹之刑。
……
左穆鼎所犯恶债累累,这地府刑罚自然也要一样样受着。
而偏偏,不论他幻境之中受过怎样的惩罚,现实中他的身体都无半点损碍。
左穆鼎自认自己也算心性坚定之人,可一日日下来,他整个人也越发疯癫了。
他想尽快求死,可所有还活着的被他所害之人的家眷联合请命,要让他活着受罪,不想让他痛快死了。
宿鸢和狄霜二人牵头,为左穆鼎定了一个永生囚禁不出的结局。
到后来,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每日要么坐在那里傻笑,要么突然猛地把自己的头磕向地面,磕得自己满头鲜血都不停止。
他已经彻底疯了。
直到三年后,宿鸢所预言的他能活到的那个寿数之日,左穆鼎终于断了气。
他死的时候,甚至面带喜色,似乎死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了。
一千多日日夜夜的折磨,左穆鼎死的时候,不过一把骷髅,丝毫没了曾经叱咤风云的左宫主的威风模样。
而他的儿子左晁,死得要更痛快些。
左晁在被关押后,当夜便咬舌自尽了。
他已然知道自己的结局,所以想自己速死求个痛快。
只是似乎他没咬合适,人活活疼了一夜才死去。
狱卒发现之时,左晁挣扎得手指都在地上抓得露出了白骨,可见生前的疼痛难捱。
至于慕兰漪,她倒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她动作迅速爬了左穆鼎的床,未料到第二日便是左穆鼎的末日。
她也被下了大狱,按照她下毒害人的罪证,她本该处以斩首之刑。
只是关押期间,她却被诊出了身孕。
女子有孕,可免于斩首,改为生产之后流放。
慕兰漪本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不想她怀胎十月,难产生下了一个死婴,结果却发现,那是一个怪胎。
怎么会是怪胎?!
看着被官府请来的稳婆那副惊骇的模样,慕兰漪想要质问,可突然身下一股血腥味涌出。
她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
慕兰漪知道,自己是血崩了。
只是,她好不甘心。
就差一步,她就能活下来了。
只要能活下来,凭借自己的美貌和聪慧,她就还有可能。
为什么?!
为什么?!
老天爷要这般对待自己?!
无尽的不甘中,慕兰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一切事了后,宿鸢借助官府的背景,将长留山庄原本盘踞北境的行镖路线,扩充到了贯穿南北两境。
长留山庄也不再是单纯的走镖,他们更经营起了情报等诸多业务。
江湖中人对长留山庄,敬之,更畏之。
谁都知道,长留山庄的庄主宿鸢,是一位言巫,言出法随,字字成灵。
不过,她只惩恶,并不会对无辜之人出手。
于是,人们的畏惧之心,很快转变成了深深的崇敬。
宿鸢后来收养了两名孤儿,都为其改为宿姓,将其用心教养。
后来,她在四十那年,将长留山庄交给了长女,将长留山庄分出的情报机构长留斋交给了长子。
而她,云游四方去了。
见过大漠孤烟,也见过青山不改。
见过山河远阔,也见过人间烟火。
她在山巅舞过剑,也曾一叶扁舟江上自渡。
听过江南小调,也沉迷过塞北的寒风。
她收到过很多人的爱慕,却依旧孑然一身潇洒如风。
天大地大,风声满袖,云海满目,宿鸢在此凝练自身。
一世,也不过一瞬。
她的一生,自是一片别意逍遥。
至于君朝,在洗刷了厄仙崖的罪名后,很快便带人回到了西南。
厄仙崖的人生于那儿,长于那儿,他们世世代代在那里经营长大,并不适合中原的风土人情。
所以,君朝选择回到那里,继续守着厄仙崖的教众以及山下的百姓们。
君嫣救了他的性命,所以哪怕他并不是君家血脉,但既然担了掌镜之名,他就要担起自己的职责。
君朝的离开,悄无声息,似乎他和宿鸢只是一场平淡无比的合作。
因事而聚,事成则散。
只是,君朝在夜色朦胧中回首看了一眼长留山庄。
他总觉得,自己再度错过了什么。
不,或许不该叫错过。
君朝皱起眉头。
他同宿鸢并不相熟,为何会有如此之感?
直到,很多年后,他在一次下山之中,听到一个小姑娘在问自己的娘亲。
“娘亲,什么叫遗憾?”
“遗憾啊,思而不语,念而不忘,想而不见,爱而不得,皆是遗憾。”
“那我有遗憾吗?娘亲!”
“人活一生,事事遗憾,事事也都值得。”
君朝突然一笑。
零散的碎片冲刷着记忆。
“遗憾吗?”
“遗憾。”
“值得吗?”
“值得。”
山间的清风,鸢尾的香气,致命的雷霆下,那来自她的温柔眷顾。
一瞬,便是永世的追随。
原来如此。
而宿鸢在回收完这一世的神识碎片后,又马不停蹄赶往了下一个小世界。
只是这次,她刚一睁眼,也不免蹙起了眉头。
一个浑身血迹的人形物体正张着嘴朝自己扑了过来。
他满身腐肉,散发着难闻的气息,尖锐的利齿,已经距离宿鸢不过几十厘米的距离,仿若下一秒就要咬断她的脖颈。
这是什么恶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