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算高的土丘,两个人站立了一个下午。
远处时不时传来牧羊女的歌声:
高高的云巅之上,邂逅了我心爱的南国佳人,她用那双温柔的手,托起了我重回人间的路。
辽阔的草原之上,重遇了我思念的南国佳人,她用那双慈爱的手,将已倾倒的巨人扶起。
从此以后江山不再被撕碎,花草一样的甜香,马奶酒一样的辛辣甘甜,草原大地恢复了勃勃生机……。
牧羊女远去,后面唱了什么君莫离无法听清,见云天音毫无所觉,心下稍安。
李谨你能耐,编,真能编,你当年明明就是被云天音扯着腰带扔上望夫崖顶的,她那双温柔的手当时怎就没把你摔死!
她那双慈爱的手怎就没将草原彻底摧毁。
云天音望着远方发呆,一望无际的草原,地平线的尽头,有她的家乡,有她的军队。
她也似乎想起往事道:“当年入北境,行军匆忙,将士们的衣物行李无法御寒,可我们不会搭北境的帐棚,也无法点燃牛粪取暖,火头军急的满嘴起泡,战士们几乎吃着生米过活。
但看着乌查木族就在前面屠杀其他种族,我们几乎是饿着肚子不眠不休追赶着他们交战。
后来当地牧民为我们提供了一些食物和水,他们保证我军能继续战斗,我军保证他们能活下来,互利共赢。
指挥中心的我和江家兄弟几人席地而坐,听着当地老乡介绍着前方的地貌地况,甚至会争执的面红耳赤。”
那一段峥嵘岁月,君莫离没有参与,也是第一次听云天音谈起。
与外界所传不同,没想到当时的弑血魔童,其实与北境居民是融为一体的。
难怪她后来被称为光明少年,救了残存喘息的北境民族,的确如同将巨人扶起。
一霎那间的信念,将一个时代的乱局拨乱反正。
她云家人竟有这般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君莫离望着眼前的人出神,出神了整整一个下午未有半个动作,连眨眨眼睛都感觉是在浪费时间。
云天音语气平静:“二殿下,看了一个下午,累不累,可看出花来?”
君莫离:“不累,本王要用多久才能把你看透?”
云天音:“我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可看的?”
“无法看透,是看得还不够多!”君莫离肯定以及笃定地回答。
云天音:“这万里山河,峰三千,水八百。四时不败之花,八节常青之草,何物看不得?终日盯着我这将死之人,殿下受委屈了。”
君莫离:“天音一人,足可胜于世间万物。有你在眼前,江南烟雨,漠北风物,都褪了颜色,哪个还能入得眼?”
云天音怒目:“二殿下说的跟真的一样,你是在调戏本王吗?要不要本王说与你的红颜知己听。”
君莫离赶紧赔礼道:“弟子不敢。”
自知失言了,君莫离赶紧又帮云天音拢拢耳边碎发,亲昵道:“好了好了,是我的错,宗主大人就饶了弟子这一回,弟子好歹也是个皇子呢!要不看在两国系属同宗,不追究了行不行?
哎呀!好了好了,消消气,您消消气!”
说着轻抚云天音的双肩,像是在给老虎顺毛。
两个人慢慢走下土坡,天气不冷,一丝风也没有。
心情好,站了一个下午都没觉得累。
君莫离却看到拂过云天音头发的手中又带了几根落发下来,不觉暗暗心惊。
她脱发越发严重了,是不是她的气血已经供不上蛊虫的消耗,开始蚕食身体了。
这次苏小佩来漠北,吃穿用度,百年灵芝千年血参,悬崖处的血燕窝带了无数,这般滋补下,云天音身体依旧没有什么起色。
而她也说自己身体太弱,虚不胜补,好多补品都不能用。
众人将信将疑,无奈,若论医术这里还真没有人能比得上她,只得听之任之。
可云天音又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终日挑食的厉害,什么东西都不肯入口。
君莫里感觉带她远比带自己的皇妹和九霄、小群那帮孩子要难多了,几乎是见她每咽下一口食物,自己都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好在过几天,肖风肖遥也以商队的名义混进漠北来了,会带来这里没有的青菜、瓜果、精米、面粉,之类。
而君莫离也已经通知暗夜寻找秦勤。
秦勤虽不能与云天音医术相比,但他对类似蛊毒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有所涉猎,即使不能帮忙解毒,在饮食起居上,也不能让云天音独自一言堂。
只是可惜暗夜传回的消息是,很不凑巧,秦勤去了海外,归期不定,而且海上环境恶劣,出海的人也不保证都能活着回来。
君莫离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有些心急,也有些怒。
秦勤呀秦勤!你说你一个医者,不能开疆扩土,又不能促进文化交流,人家出海,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两人回到王帐。
帐内多了很多人,原来是罕王李谨的姨妈到了。
这个姨妈不是陌生人,就是当年北伐时,那个险些将孩子产在火堆中的妇人。
云天音当年北伐,得此人帮助颇多,也是她后来联系母家东阿族,夫家辛寨子,姐夫那塔族与云家军联手,剿灭了乌查木族。
见到来人云天音一个健步飞奔上前道:“其其阿妈,你怎么才来看我。”
其其阿妈两眼泛着泪光,摸着云天音的红发道:“傻孩子,你受苦了,来漠北了怎不告诉阿妈,这些年,阿妈想你呀!”
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云天音怎好意思说自己是被其其阿妈那混账外甥绑来的。
只好一遍遍帮其其阿妈擦着眼泪道:“阿妈,天音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礼物,都不好意思见您了。”
其其阿妈拍了拍云天音手背道:“别替那倒霉孩子隐瞒了,那书贤这小王八蛋,做了几年罕王长本事了,连恩人都敢劫掠。要是姐夫还活着,见了您都是要磕头行礼的,谁给他的狗胆。”
长了狗胆的罕王抱着表弟进帐,听了姨妈的话吓得险些将孩子摔了,正想不引起注意悄悄溜出去。
哪知其实姨妈根本也顾不上他,见儿子进帐,连忙道:“来,山娃子,快过来,给恩人磕头。”
那孩子郑重其事给云天音磕了三个头才起身。
云天音忙将孩子抱起,这就是当年幸存下来的孩子,看着他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当年一场杀戮也不全是错的,毕竟有多少个家庭,有多少孩子,在那一场战争中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