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
刘盈几乎是形销骨立的站在桌案前,他面容憔悴,唇色青白,提着笔的手都在颤抖,可还是缓慢且坚定的落下了笔,一笔一划的写下了册立皇太弟的圣旨。
一旁的内侍忍不住痛哭出声,“陛下,您快去床上躺着吧,太医说了,您不能见风的!”
刘盈:" 无妨"
喉间一股强烈的痒意来袭,他伸出左手捂住嘴,重重的咳了几声,僵滞了片刻,才缓慢的移开了手,垂下眸子,上面赫然是一片通红的血迹。
刘盈唇瓣颤抖了下,随后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握紧了手心,不理会内侍的劝说,他固执的一字一句的写完了这封圣旨。
最后一个字的落下,他放下了手中的笔,脱力般的坐在了龙椅上,胸膛处起起伏伏,大口的喘着粗气,避开内侍的搀扶,他一个人静静的缓了许久,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从没有此刻清楚的认识到了一个事实,他怕是真的命不久矣了。
将内侍赶了出去,关上了殿门,在昏暗的书房里,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好烫,好累。
自那日建章宫外一别,他已有五年没有见到青宁了。
年少的岁月里,因为他的软弱,错过了许多许多,他知道他是没有资格怨怪谁的。
母后为他心力交瘁,家国为他飘零不稳,臣子为他焦虑忧心,青宁……也因为他的不作为远嫁代国。
他从来都无从辩驳。
可是,即使在懦弱的人,当他有了想要保护的人时,可能也会生出勇气来吧?
不知从哪天起,他开始变了,变得不再逃避,不再退让,不再任性。
他是大汉的第二任皇帝,他的肩上有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很多他不懂,他就去学,越了解朝政民生,他就越敬佩母后,多年来,母后做了许多,也帮他承担了许多本不该属于她的重担,他是该感到愧疚的,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孝顺的儿子。
起初,他做的并不好,可当他抛去了以往的桎梏与顾虑以后,他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一个合格的皇帝。
他没有经世之才,也没有文韬武略,他有的只是一颗平常心,一颗踏实平常的心,渐渐地,朝堂不乱了,百姓也稳当了,可他却病了。
多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代国,每次传来的消息都是代王与王后鹣鲽情深,恩爱非常,他心下酸涩之余,也是为青宁感到庆幸的,庆幸恒弟是一个有担当的人,不像多年前一味软弱的他,庆幸青宁此生应当幸福美好的。
五年过去了,恒弟待青宁依旧如往日,他早已下定的那个决心终于冲破了牢笼,终于是时候了。
他活不了多久了,那年问了青宁一句,她想不想做皇后,便是心里已经有了定论。他没有办法让青宁做他的皇后,那就让他亲手,为她写下赋予她皇后地位的圣旨吧。
他又提起了笔,在那道圣旨上,艰难的写下了一行略有些歪扭的小字。
“朕死之后,命代王刘恒即刻登基为帝,册封王后青宁,为皇后。”
写完这一句话,他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心力,仰躺在了龙椅上,双目微微睁大,他好像又看到了十几年前的一个午后。
他还不过是个少年,莫名其妙的就做了皇帝,那时他认识了一个叫做青宁的女子,她是母后精心培养的细作。
每天午后,他都会趁内侍不注意,偷偷的跑去建章宫看青宁练剑,她的剑使的很好,挽的一手剑花更是漂亮至极,不知从何日起,他越来越喜欢看到她,也终于跟她说上了话。
青宁向来是冷淡的性子,对他的态度也很寻常,没有逢迎,没有讨好,他经常看着她的侧脸就发呆,被她挥了挥手叫醒的时候又忍不住脸红。
他那时可真胆小啊,只赶紧跑开了,身后隐约传来少女清冷的声音。
“陛下,明日可以晚些来,我会练很久。”
他停顿了下,一言不发的就离开了,只唇边的笑容压都压不住,他到现在都好像能感受到当时冲上云霄的喜悦。
思绪回旋,他伸出了手,好似在半空中能触碰到那张明媚的脸,可慢慢的,他的瞳孔变得有些涣散,伸出的手也僵在了半空,只凝滞了一瞬间,下一刻,那只手就重重的垂落了下来,他的眼睛也终于合上了。
君有疾,君驾崩。
……
建章宫。
许是母子之间是真的有心灵感应的,吕雉的眼角莫名湿润了一块。
就在这时,莫离泪流满面的跑了进来,哽咽着对着她说,“太后,皇上,皇上他……”
吕雉缓慢的眨了眨眼,她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只宽大袖袍下的手猛烈的颤抖着,她近乎是冷静的听着莫离说出了完整的话。
“皇上他,驾崩了!”
她还是面无表情,眼眶里一阵灼热,却没有一滴眼泪落下,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是在滴着血泪。
这个时候,她不能倒下。
她颤抖着动了动嘴唇,一字一句的吩咐道。
“即刻传召代王入京,登基为帝!”
“传周勃入宫,带兵驻守长安城。”
“传吕禄进宫,哀家把那个聂氏赐给他了。”
“……”
等到所有事都交代完,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心神像是被冰住了一样,她合上了眼,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隐入鬓发消失不见。
刘盈的所有动作都瞒不过她,他多年来的心愿与执念,她也都清楚,既如此,做母亲的,如何能不满足儿子最后的……遗愿呢。
她的儿子已经油尽灯枯,而她又能坚持多久呢?或许,等刘恒进了京顺利登基,等青宁如他的愿做了皇后,她也就可以去找她的儿子了吧。
她这一辈子,太过辉煌,也太疲惫。得此一子,虽年少时懦弱不争,可也从来都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后磨了心性,才算真正有了担当,终于知道了,如何做一个好皇帝。
可不论是怎样的刘盈,都是她的孩子,她永远都不会嫌弃的孩子。
午后的光线或明或暗,建章宫里还是隐约有着鸟鸣声,可在此刻,都不约而同陷入了一片沉寂。
……
(番外完)
作者说:" 我觉得最戳我泪点的是,谎话连篇者的最后一句真话,奴颜婢膝者最后挺直了腰杆,懦弱无争的人最后有了担当。刘盈无论之前如何,最后他都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作者说:" 这个世界完结,雪雪宝贝请查收"
作者说:" 下一个是西游记,孙悟空和菟丝子,猴哥真的是我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