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夏天。
入伏那天,是七月十七日,我出生了。
那一年,我爸妈刚刚承包了大伯二伯家的十亩地种西瓜。
两人起早贪黑,即使我妈身怀六甲,都在田里辛苦干活。
西瓜大丰收,我爸和我爷爷在瓜田里搭了两间草棚子,一是守着防贼,二是方便干活,每天吃住都在里面。
我妈怀着孕,白天忙完地里,回到家又要照顾我哥,还要喂养家里的两头老母猪。
十分辛苦。
好在,老天不负有心人,到了六月份,十亩地的瓜田里圆滚滚的结的都是瓜,个个又大又圆,又沙又甜。
那时候,农村还流行拿粮食换瓜。
家家户户经济都不算宽裕,但是,家家户户的粮仓里堆的都是粮食。
两斤小麦换一斤西瓜。
两斤半玉米换一斤西瓜。
一斤芝麻换两斤西瓜。
……
也就一个月时间,我家新盖的四间大瓦房里堆的满满当当都是粮食。
又过了半个月,我就出生了。
我大伯母在乡镇卫生院工作,我妈生我哥和我,都是她给接生的。
我大伯母说我是一个好孩子,不磨人。
我妈中午发动,我奶奶正在擀面条,面条还没煮好,我就生下来了。
就这么快。
我妈也说我很特别。
一生下来就哭声很响亮,宽宽的双眼皮,一看就是一个特别好看的孩子。
虽然我妈生我的时候没受罪,养我的时候却真的很辛苦。
她奶水不足。
那时候,奶粉还没有现在这么普遍,而且,奶水下不来,我妈也着急,越着急,就越没有奶水。
西瓜又是一个特别应季的东西,说熟就一下子全熟了。
我爸和我爷爷就更忙了,连我四叔都被从城里叫回来,来我们家帮忙。
我妈刚生下我第五天就在家坐不住了,用小薄被子包着我,把我带到瓜田的草棚子里去了。
旁边放一个电风扇,再放一个小蚊帐,就是我最舒服的摇摇窝。
她说可以一边卖瓜,一边照顾我。
奶水少,就每天都喂几遍。
孩子总会养大的。
她包着头巾在草棚子里卖瓜算账,我就在她旁边呼呼睡觉。
刚出生的小婴儿嘛,一天二十几个小时都在睡觉。
来田里买瓜换瓜的人见了我,都要夸上几句:“这个孩子长的好看嘞!”
“哎呀,这孩子眉眼和妈妈很像,俊俏着呢!”
“这个孩子是你家的福星,杨大姐,你现在儿女双全,瓜又种的好,以后,你家的生活谁也比不了。”
……
人家夸我,我妈都会给人家实实在在的好处,明明一个大西瓜十二斤,我妈就常说:“都是街坊邻居,算了算了,就算是十斤吧,拿回去给孩子吃。”
当然,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一般人吃了我家的瓜,也就只在我家买了。
当然,夸奖称赞的话,说的更多了。
钱越卖越多,西瓜地里似乎有卖不完的瓜。
不过,我妈奶水少这件事,让她十分发愁,经常自责。
姥姥心疼我妈,她本来住的也不算远,一日四餐五餐给我妈送过来。
恨不得隔两天就杀一只鸡。
我的两个舅妈还因为这件事没少和我姥姥姥爷生气,觉得他们偏心姑娘。
别人家都重男轻女,我姥姥姥爷倒好,重女轻男。
好在我的两个舅舅都有本事,能赚钱,也就能管的住自己媳妇的嘴。
这样一来二去,我就满月了。
刚出生的时候,我白白胖胖的,满月了,却又黑又瘦。
我爸觉得这样不行,特意问我大伯母。
我大伯母让我爸去买奶粉给我吃。
我爸骑着自行车,骑了五十里路到了县城,给我一次性买了十罐奶粉回来。
就这样,我的体重回来了。
满两个月的时候,体重到了十斤,又白白胖胖的了,胳膊和腿上,肉肉都是一节一节的。
我哥比我大四岁,最喜欢捏我的胳膊腿,觉得肉乎乎的。
就这样,我不吃母乳了,我妈也彻底没奶水了。
姥姥还是心疼我妈,那天中午,太阳最大的时候,她又给我妈送了一罐刚熬好的鸡汤,烙了饼子送过来。
我妈还没吃上呢,就听到有人搭话:“这位大姐,能给两块西瓜吃不?”
妈妈忙站起来看。
就看到路边正站着两个人,一老一少,风尘仆仆。
后来才知道,那“老人”也不算老,当年只有四十岁,就是破衣烂衫,又不修边幅,看着老。
那少年是真的小,也就五六岁,豆芽菜一样,精瘦精瘦的,两只眼睛却亮晶晶的。
妈妈刚生了孩子,看不得孩子受苦。
赶紧招呼他们过来。
亲自挑选了一个又大又甜的西瓜,切好放在箩筐里,端给他们吃。
姥姥也是一个特别心善的人。
她主动问这两个人有没有吃午饭,她今天中午新烙的饼子,有多的。
男人说:“我们赶了半天路,还真没吃饭,谢谢婶子,谢谢大姐。”
虽然又渴又饿,男人发了话,男孩才拿起西瓜大口大口的吃。
一个十来斤重的西瓜,两个人没一会儿,愣是给吃完了。
就只剩下一地见不到红瓤的绿西瓜皮。
啃的是真干净。
饼子是吃不下了。
男人就拿个布袋装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直在睡觉的我醒了。
醒了也不哭不闹,就在那里玩,大眼睛转来转去。
还是男孩发现了我,对我妈说:“阿姨,妹妹醒了。”
妈妈赶紧去看,还真是。
姥姥当时还笑着问小男孩:“孩子,你怎么知道她是妹妹啊?”
的确,我穿的是哥哥穿过的旧衣服,头发稀疏,才两个月,肉嘟嘟的,真看不出来男女啊。
小男孩淡定地说:“我就知道,她是妹妹。”
还挺稀奇的。
这时,男人突然站起身,拍了拍手说:“罢了,罢了,都是缘分呐。”
“婶子,大姐,我是南华山道士,我叫梁周园,今天就给你家这女娃看一下吧。”
妈妈和姥姥吓一跳。
请人家吃瓜吃饼子的时候,也没想着要回报啊。
不过,既然人家提出来了,我姥姥那一代人又信这个,就让人看看吧。
姥姥把我抱起来,抱到树荫下,给梁周园看。
梁周园先看了看我的面相,又看了看我的手掌。
过了好大一会儿,她也没说话。
姥姥和我妈就紧张啦。
梁周园问我妈:“你们给她取的是啥名字啊?”
妈妈赶紧说:“珠珠,田珠珠。”
珠珠,掌上明珠。
梁周园又没说话。
小男孩走过来,他过来拉了拉我的手,我就笑了。
小男孩就站在旁边逗我。
梁周园问小男孩:“你喜欢这个小妹妹?”
小男孩点了点头。
梁周园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说道:“婶子,大姐,你们对我有一饭之恩,我也就多说一句话,这孩子,七岁到十岁有一个劫,能趟过去,是她福大命大。”
他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因为再说,可能就要讲化解之法。
很多半仙、道士到乡下给人算命,也都是这样说话。
要不然,人家就不会提钱了啊。
我妈年轻气盛,听不得说我不好的话,抱着我,一转身回草棚子里去了。
我就开始哇哇大哭。
姥姥觉得有点尴尬,就对梁周园说:“不好意思啊,你看我们这条件有限,没啥现金,您先去忙。”
梁周园又叹了口气说:“婶子,我真不是骗子,您要是信我,就把孩子接到自己身边养着,这孩子的命运还有转机。”
姥姥将信将疑,赶紧道了谢。
梁周园就这样带着小男孩走了。
那小男孩也不知道和梁周园说了什么,总之,他一步三回头的看我们。
人走远了,妈妈才寒着脸说:“哪里来的骗子,骗吃骗喝也就算了,还说出这么寒碜人的话,我闺女好着呢,金贵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