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雨势更大了，淹没了来时的路。
半掩的床帘，映出两道交缠的人影，老板嘶哑着声音，硬生生将手指抓出血丝。
"世枫，像那晚一样，抱抱我。"他极尽依恋，像个需要安慰的小孩一样，缩在他温暖的怀中。
"世枫，若是再来一次，你还会带我走吗？"
他噙着眼泪摇头："不会。"
"是你亲手将我变成这样，如今又不要我了。"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雨落声也愈发急促，在极致欢愉的顶点，他流着泪倒在了他一生渴求的温暖之中。
血色染红了身下衣物，沾了血的匕首在潮热的空气中颤颤发抖，屋外劈下一道惊雷，张世枫扔掉匕首，撕心裂肺的痛喊道，"阿苑，对不起，阿苑，对不起……"
他怎能没察觉到异常，从开门的那刻起，他就知道他活不过今夜了。
他唤他阿苑，可他却要叫自己张世枫。
即使知道门外趴着三人，他也丝毫不在意，甚至有些欣慰。死之前，总算有人知道他曾如此疯狂爱过一个人，不惜为他去死。
抬手为他擦掉眼泪，阿苑笑的开心，一如那年一样，"哥哥，不要说对不起，是我甘心情愿。"老板抱着阿苑，哭到哽咽："若再来一次，我还会带你走，只是我们再也不要往永安城去了……"
门吱呀被推开，三人走了进来。
老板惶恐的抱着小狐狸，不住发抖，苏凝叹了口气，"何必呢。"
见苏凝进来，老板不顾凌乱，从床上爬下到苏凝身边："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苏凝抬手化出轻纱，为老板遮住不堪，看一眼床上的红褐色狐狸，苏凝轻声："既杀了他，为何又要我去救。"
"我……我不想他死……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他在害人。"
方珩逸站在身后小声嘟囔，"口是心非，早看出你不是什么好人。"
苏凝瞪方珩逸一眼，皱眉道："你说不想让他害人？"
老板嘴唇微颤，瘫坐在地，望着苏凝他竟感到一阵寒意。她那双眼睛好似能看透一切，他的过往，不堪，如透明一般被重新摆出。
苏凝到桌边坐下，"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与我听。"
"我只是不想让他害人。"
"不想……"
老板如疯魔了一般，只知重复这一句话。似乎他在乎的不是那逝去的生命，更多的是要平息内心的不安。
人最自私。
自私如云裳楼老板，将一单纯狐狸骗的坏事做绝，失了性命。
人最心狠。
心狠如沈清轩，只为权利私欲，便要害了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苏凝垂首，冷声道："当真没有其他可说。"
老板掩面痛哭："我劝过他，我让他不要在杀人。"
苏凝最厌别人骗她，“容寂，将阿苑的魂招出。”
容寂点头，一道亮光闪过，天真的少年郎站在身前，眨巴着纯真的眼睛。
他穿着老板偏爱的素衣，头发束起，嘴角带笑，光亮中他左顾右盼似是在寻什么东西。
"你是谁？哥哥呢。"
苏凝瞥一眼老板说，"我也是只狐狸，来寻你回巫山。"
阿苑退后，紧张道："我不回去，我要等哥哥来接我。"
苏凝说："他不会来接你了。"
阿苑不信，"不可能，哥哥说只要我听话，他就不会……不会……"
容寂挥袖，阿苑痛苦的攥紧拳头，他想起来了。
哥哥不要他了，因他不肯替他杀了那阴阳道上的痴情女子。
心口一阵剧痛，阿苑木然，"她是个好人，我不能杀她。"
"可她还是死了。"
阿苑愣住，他猛的抬头，"是谁杀了他？"
苏凝道："张世枫。"
阿苑愣神，眼泪滴答滴答落在手上。
是张世枫，可那女子爱的到底是哪个张世枫。是为了官位丧心病狂的张世枫，还是为了垂怜杀人无数的"张世枫"。
想来，应该是眼前这个"张世枫"吧，仙家最厌世间自私虚伪，诚不会为了一个凡人男子损了仙道。
"张世枫，你可爱过她。"苏凝替女子问道。
阿苑垂眸，"我不是张世枫，哥哥叫张世枫，我叫阿苑。"
不远处的老板止了哭声，他望着阿苑伸手去抓，魂灵却突然散成光亮钻进他身体。
人总会在某一刻大彻大悟，或是经了巨变，或是失了挚爱。
老板撑着胳膊从地上站起，大笑着走出房门，失了踪影。
"这样上好的灵，就给了他了？"容寂捡起落在地上的匕首，交还苏凝。苏凝接过，擦了擦已经凝固的血迹："本就是为他生的灵，若我要了，不是和那禽兽一样了。"
说着，苏凝取下方珩逸发间的碧玉簪，漂亮可人的女子，立即幻化俊朗男子。她不经意提到："你呢？也要走了吧。"
容寂点头，"嗯，还有些事情处理。"
苏凝回道："对啊，我都忘了，你还是个大忙人呢。"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心酸涌上心头，望着容寂消失的方向，苏凝强扯着笑容挽住方珩逸胳膊，潇洒说道："我们也该走了。"
方珩逸问："去哪？"
苏凝答："去找你的小跟班，方小草。"
"找他做什么，我不要了，我们直接从此去邬海城。"
苏凝大笑："哈哈哈，是不是你们这种人，都是如此心狠？"
方珩逸不服："谁说的。"
"我说的。"酿跄着，苏凝开玩笑道："不如你叫声姐姐听听，我也替你杀上两三人。"
方珩逸撇嘴："我才不叫。"
"叫来听听嘛。"
"苏凝，我以为你抛下我和小纸人走了。"突然，方珩逸转头看苏凝，他身体微颤似是真的害怕了。
从未被人如此依赖过，苏凝心跳都漏了一拍，看着在日光中方珩逸，她轻拍着他脊背，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丢下你就算了，我们可爱的小年年，我可是舍不得丢。"
说罢，苏凝伸出手，方珩逸肩上的小纸人便连跑带滚的到了苏凝手心。像是久别重逢，亲密的抱着苏凝的拇指又蹭又亲，惹得方珩逸连一个纸人的醋都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