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泱泱突然要找自己父亲这件事,穆明远心中自然有诸多猜测。
他过去确实分不清楚什么喜欢或不喜欢,但现在自己尝到了感情的滋味之后,就算穆明远不愿接受,也不得不承认他从泱泱的眼神里不仅看不到任何喜欢,反而更多的是疏离和陌生。
这种疏离第一次在榕园见面时都还不算明显,但在自从母亲当众说了那番话之后,就再无掩饰了。
他也只是个普通人,一而再再而三被远离被拒绝,心里当然也会难受。
虽然他心甘情愿等着泱泱愿意接受他的那天,觉得只要自己喜欢泱泱便好,然而就像他自己拒绝嫣然时所说的那样,感情是勉强不来的。
很有可能,泱泱永远都不会喜欢上他。
偏偏他又没办法想象泱泱有一天会成为别的男人的妻子的模样,甚至只是稍微想了下,心里就有陌生的疼痛感瞬间弥漫开来,只觉酸窒异常。
这样想着,穆明远不由再次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季永年将好友的失意看在眼里,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虽然你酒量向来不错,几乎没喝醉过。但今日是蓁蓁的生日,我们几个小酌一杯即可,待宴会结束,我再陪你借酒消愁。”
同桌和四周这么多人,现在肯定是不方便讲话的。
而陪穆明远借酒消愁为其一,主要当然还是想开导开导好友。
男人现在这副消沉的模样他着实看不习惯,完全没有往日的意气风发了。
穆明远却摇了摇头,扯了扯衣领,眸中疑惑一闪而过。
这还是第一次他才喝上小两杯,心神竟然就隐隐有些恍惚起来。
不行,这样的状态可不适合等着泱泱回花厅和她谈什么。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站起身在季永年的肩上搭了搭。
“我先上去休息会儿,待会儿再下来。”
说着,他又侧过身对角落一人低声吩咐:“宴会结束沈小姐从花厅离开之前,敲门唤我下来。”
“好的大少爷。”
见穆明远突然离开上了楼,几人面面相觑。
这男人今日状态可太奇怪了。
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墙角手端酒杯,方才还应声要提醒穆明远下楼的下人轻轻转了转茶托,眼中异色一闪而过。
另一边泱泱在和穆正鸿提过要离开穆家换住处的事之后,就直接缓步回到了花厅。
穆语蓁正被女孩儿们簇拥着拆生日礼物,人群中娇笑声不断。
泱泱特意找了处不起眼的位置,准备坐下来安安静静地看会儿热闹。
但她刚刚才坐好,身旁就接着坐下一人。
泱泱端茶的动作一顿,侧眸望过去,就对上一双复杂难言的柳叶眼。
泱泱扬了扬眉,收回目光。
徐嫣然沉默了会儿,才轻声道:“泱泱,还记得小时候吗?我们那时候就经常在这花厅玩耍,这么多年竟也没太多变化。”
泱泱懒懒地往后靠了靠,淡笑一声。
“嫣然,既然你还记得小时候,就应该知道我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徐嫣然神情一僵,片刻,才收回原本就算不上自然的笑容。
“泱泱,你不知我有多羡慕你,过去了这么多年,也依旧能让明远哥在这么短的时间喜欢上你,甚至……非你不娶。”
闻言,泱泱扭过头,唇角的笑容微讽。
“羡慕我?徐嫣然,我一个刚刚才失去双亲的孤女,你说羡慕我。你的眼里就只能看到穆明远吗?”
徐嫣然喉间一哽,这才想起此事,瞬间涨红了脸。
“我……”
泱泱神情毫无变化,微阖下眼。
“你大可以放心,我对嫁给穆明远一事,并无兴趣。”
徐嫣然目露恍然,唇边嗫嚅:“什么?”
泱泱轻叹一声,对她莞尔一笑。
“我说,我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成为穆明远的妻子。”
徐嫣然还想问什么,却忽然看到前方有一个端着茶具的丫鬟正朝着她们走来,不由闭上了嘴。
她这一整晚都在仔细观察父亲吩咐人找的那东西究竟会如何送到沈泱泱口中,也一直在观察穆明远的动向,最后看着男人进了楼上的一间房。
但没想到沈泱泱待在花厅的时间如此之少,她也一直没有看到什么异常之处。
直到现在……
她时常来帅府,自然知道这丫鬟是张生面孔。
而且,生辰宴快要结束了,明远哥也已经上了楼,若真的要做什么,就只能趁现在了。
但……
徐嫣然咬了咬唇。
她努力回想起沈泱泱在穆明远面前的神态举止,这才发现似乎沈泱泱所说的话并没有作伪。
沈泱泱竟然根本就不喜欢明远哥,只是明远哥一厢情愿而已,就像她徐嫣然对穆明远也是一厢情愿一样。
既然如此,穆叔又何必还非要撮合明远哥和沈泱泱二人……
丫鬟神态自若地更换了两人之间茶桌上的茶具和新的茶叶,包括她们的茶杯。
丫鬟的动作不急不缓,泱泱则支着下巴目露欣赏地看着正中央已经开始起舞的名媛们。
唯有徐嫣然心跳愈发快,手心也冒出细密的汗珠。
直至丫鬟转身之时,一个不该有的想法已然成型。
仿佛尘埃落定一般,徐嫣然强扯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泱泱,方才是我说得不该。”
泱泱望向她,眸光微动。
徐嫣然垂下眼,避开她的目光,抬手将两个茶杯放至中间依次淋了一圈,又端起茶壶倒了茶之后,才将其中一杯递回泱泱身旁,抿了抿唇。
“所以,我郑重地向你道歉。”
这次她终于直视起泱泱,率先喝完自己手中的茶。
泱泱侧眸看了一眼正茶气氤氲的瓷杯,半晌,才终于端起来轻抿了一口,而后淡启朱唇:“我接受你的道歉。”
说罢,她便站起身,朝着穆语蓁的方向离开了。
……
直到将近晚上八点半之时,穆正鸿才再度出现在花厅。
一眼瞥到隐在角落还依旧瞧不出什么异常的泱泱,穆正鸿眯了眯眼,挥手让紧随在他身后的林绪靠近些,沉声问:“如何?”
林绪凑近穆正鸿身侧,低声答:“大帅,沈小姐一整晚都几乎没有要吃点心的迹象,后来好不容易准备喝茶,碰巧嫣然小姐又上前搭话,最后小桑只能将东西涂在茶杯上。”
“好在事情进展还算胜利,小桑亲眼看着沈小姐喝下了那杯茶。”
“药效发作通常需要半个小时左右,应该正好在宴会结束十分混乱的时候,一旦有发作的迹象,小桑就会找机会将沈小姐带过去。”
穆正鸿嗯了声,平淡开口:“莫要乱了阵脚即可。”
就是明远定然是要发作得更快,要吃些苦头了。
很快,生辰宴就走向了尾声。
穆正鸿带着余冉秋和穆语蓁将宾客们一一送离,而后回到花厅。
在场除了泱泱和已经开始收拾的下人之外,还有徐晖。
徐晖扫过一眼四周所剩不多的人,又看向坐在墙角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泱泱,皱了皱眉。
他招来徐嫣然从家里带来的丫鬟,低声问:“嫣然如厕怎么这么久?直到现在都还没出来。”
丫鬟低着头完全不敢看徐晖,只颤着声音依照徐嫣然所吩咐的回答:“小姐当时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很是不舒服,本来已经回了厅内,没多久就又去了。”
然而现在眼见着人都已经走了,又顶着徐晖无比凌厉的眼神,丫鬟自然也是无比心慌,紧张之下竟然打起了哆嗦。
徐晖是什么人,第一次没发现不对是因为那时他正在和好几人谈事情,并没有认真打量。
但现在他就这么盯着,当然很快就发现了不对,不好的预感瞬间袭满心头。
他压抑住怒气,低着嗓音冷声警告: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嫣然为什么还没出来?”
而见只有徐家人还没动静,余冉秋也没察觉到什么不对,直接问出了口。
“老徐,嫣然怎么不在,去如厕了吗?”
这话瞬间吸引了正笑着和穆语蓁交代些什么的穆正鸿的注意。
他同样转身望向徐晖,皱了皱眉,正准备说什么时,却隐约听到自楼上传来一声惊叫。
所有人都下意识转过了身,朝着身后看去。
很快,刘妈和两个小丫鬟就跌跌撞撞地出现在了楼梯口。
看清站在大厅的几人后,尤其是徐晖时,刘妈白了脸,哆嗦道:“大帅,这……这……”
这样的反应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徐晖心里猛然一沉,和穆正鸿对视一眼,皆是变了脸色。
穆正鸿的面容更是骤然黑的吓人,这一刻完全无法控制,目光刀一般扫向那半仰着漂亮的小脸,同样望向刘妈三人的少女。
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泱泱扬了扬唇,不躲不避地回视了过去。
与此同时,脑海里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泱泱,世界修复度升至百分之六十。”
事在人为。
在端起那杯茶时,泱泱便已经能断定,徐嫣然也是知情人。
而如今,只不过稍稍一推,她便自己成了局中人。
见少女一脸无辜不解,似乎在想为何他会这时候如此凶狠地望向她的神情,穆正鸿微眯双眸,将直冲顶门的怒火强行压下。
细细想来,泱泱确实有几分娇纵,行事皆凭心,却不是心机深沉的人。
这么一个被保护得极好的小姑娘,不应该能看出什么破绽。
今晚的意外,应该是出在其他人的身上。
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事情究竟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将所有下人挥退之后,几人才上了楼。
这里原本只是供主人临时休息,因此房间算不上多大,刘妈只是哆嗦着手指将门稍稍推开,里头的场景就一览无余了。
床下属于年轻男女的衣裳凌乱地摊了一地,还有只有经历过人事才能察觉到的气息隐隐传出。
视线落至床上,上身赤裸的男人半坐着隐在黑暗里,瞧不出神情,但显然已经醒了过来。
另一道身影则严严实实地隐在被子下,仅露出已经完全松散了的长发。
为了避嫌,走到门口见到亲眼这一幕的只有余冉秋。
在看清楚的一瞬间,余冉秋几乎是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哪怕她再想让徐嫣然成为自己的儿媳妇,也从来没想过会有今天的场景。
她是个再传统不过的女人。
而此时眼前的情景,在她眼中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家丑了。
这事一旦传出去,必定会沦为所有江城人口中的笑柄。
偏偏她对这背后发生的一切由来全然不知,现在除了愤怒,就只剩下茫然。
“明远,你,你们……”
余冉秋还未说完,就被一道怒火中烧的声音打断。
“孽子,你给我穿好衣服出来!”
“刘妈,你先送两位小姐各自回房,让刚刚看到的另外两个丫鬟管好自己的嘴。”
这两句话之后,便传来外头人陆陆续续下楼的声音。
直至房内再次回归安静,穆明远才动了动发白的指节。
他垂眼望向身旁身躯微颤默默流泪的徐嫣然,只觉有什么东西骤然空荡下来,就连体内还仍未平息的燥热之感,都仿佛被瞬间浇灭,如坠冰窖。
……
半个小时之后,帅府主厅内。
看着紧握着双拳跪在地上的穆明远,余冉秋红了眼。
“明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穆明远英俊的面容此时无比苍白,重重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哑着声音开口。
“父亲,我确信我被下了药,方才发生的一切皆是在我神志不清醒的情况下……”
“穆明远!”
他的话被另一道怒不可遏的声音打断。
“就算你不喜欢我女儿,也莫要做出这等受了大委屈的模样来羞辱我们徐家!”
穆明远却蓦然抬头,一双原本意气风发的黑眸此刻布满了红血丝。
“我现在只想问问嫣然,为什么她会出现在我休息的房间里?”
男人的嗓音一片嘶哑,语气却斩钉截铁。
他自己的反常,自己再清楚不过。
更别说方才发生的一切,他也都还留有模糊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