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以后的自己”终于要接近真相了,顾珩的心里甚至生出些残忍的快意。
太好了!也让他感受一下自己的痛苦!
吩咐完钱三,永安帝便离开了姝音停灵的院子,若有所思地走回了宸元殿,心里那个模糊的念头让他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接下来的时间,永安帝罕见的有些心神不宁,御案上堆积的奏折怎么都看不进去。他干脆站起了身,焦躁地在殿里来回走动。
钱三小声喊道:“陛下!”
“玉佩找来了吗?”永安帝急切地问。
钱三为难地摇摇头,字斟句酌道:“春锦宫那边奴婢亲自去过了,柳妃娘娘宫里的东西太多,需要些时间找一找。”
有些事他没敢说,柳妃根本就不记得什么玉佩的事了,还嘴快嘀咕了一句:“什么破东西,我哪儿记得放哪里了!”
永安帝冷眼看着他,满脸不悦。
钱三心下一抖,更是连呼吸都不敢了,屏息道:“宁华郡主在外求见,应该是来打听陆夫人的出殡仪式为何突然取消了。”
永安帝揉了揉眉心,“你告诉她,明净道长那边算了个吉日,等过两日时间到了就安排她下葬。”
说罢,他又补充:“找个合适地方给宁华住,这两日就让她留在宫里。”
钱三诧异,却不敢多问什么,连忙应了下来。
入了夜,春锦宫那边才来了个小宫人。
钱三不敢耽搁,甚至来不及找一个体面点的盒子,就把玉佩呈了上去。
永安帝一把丢开沾满了灰尘的锦盒,把玉佩拿在手里端详起来,深邃的目光紧紧盯着宝儿二字,枯竭的内心莫名起了些波澜。
早已尘封的往事也猝不及防地涌现在了脑海里。
永安帝把这枚小小的玉佩紧紧攥着手心,正色道:“去把宁华叫来!”
宁华还在为姝音伤心难过,哭得晕晕乎乎的,被人请来宸元殿时整个人都是懵的。面对这个皇帝“侄儿”,她打心里有些发怵。
永安帝拿起手上的玉佩,问道:“你可认识此物?”
宁华一愣,谨慎地抬起头。
永安帝把玉佩交给钱三,后者立马把玉佩捧到了她面前。
“这不是宝儿的吗?”宁华蹙着眉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看,确认道:“这是宝儿的玉佩。”
“宝儿?”永安帝疑问的重复了一句。
宁华有些懊恼,她怎么顺嘴就把姝音的小名说了出来呢?可一想到她人都不在了,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了,便开口解释:“宝儿就是姝音的小名,这名字还是勇毅侯起的,她三岁之前就叫这个,姝音这两个字是她父亲后来另取的。”
永安帝咬着牙,“你确定这个玉佩是她的?”
宁华一脸笃定:“确定!这个玉佩是她从小戴到大的,宝儿二字还是勇毅侯亲手刻上去的。”
永安帝紧抿着唇,良久后才又问:“永安元年的时候,她可有在你府上住过?”
那么久远的事了,宁华歪着头沉思起来。蓦地,她眼睛一亮,忙不迭点点头:“住过的,住过的!就她生辰的翌日,正月二十一!我记得那日我们还一起看摔跤了!”
永安帝的脸色陡然一变,感觉自己的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钱三看出不对,立刻领着宁华郡主退了出去。
顾珩一脸兴味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愚蠢了?”
永安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宋妪在下晌时说得那些话仿佛还在耳畔回响:“我那时见她是妇人的打扮,却在听说自己怀孕后惶恐不安得很,就多问了两句。她没有说得太明白,只说某一日外宿在友人家,半夜时分,床上不知怎么就多了个男人,然后她就稀里糊涂的被,哎!我心下起了怜悯,就为她用药落了胎。”
林氏果然才是那夜的女子,才是真的宝儿。
一直以来他都认错了人!
还有孩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太迟了!他甚至都没机会向她赔罪……
永安帝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湿,胸口剧烈起伏着,刻骨的悔恨和痛疚正一点一点啃食着他。
看着他这副痛苦绝望的模样,顾珩也很不好受。只他心里也隐隐有些庆幸自己早早发现了真相,还有机会弥补,比这个倒霉蛋幸运多了。
永安帝枯坐了半宿,四更天的时候,他缓缓站起了身,踉跄着向外走去。
顾珩跟了上去。
此时的皇宫犹如一只沉睡的巨兽,在黑暗里蛰伏窥视,仿佛会趁你不注意就把你一口吞噬。
一阵寒风吹来,让守灵的小宫人不禁打了个寒颤。突然,从他身后传来一阵深重的脚步声,他仓皇地回头,无边的黑夜里什么也看不到。
脚步声越来越近,巨大的恐惧爬上了他的心头。他哆嗦着举起了灯笼,在看清人脸的那一刻,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陛、陛、陛下!”
永安帝没有理会他,径直进了殿里——那是林氏停灵的地方。顾珩跟在他的身后一步步走向姝音,她就静静地躺在棺材里,好似只是睡着了一样。
“姝儿?”顾珩不由得喊了一声。
可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永安帝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专注地凝望着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也许只是一瞬,也许过了很久,他毫无预兆地伸出了手,颤抖着向她而去。
顾珩皱了眉,怒吼着上前阻止他:“不准碰她!”
烛火猛烈地摇曳起来,顾珩碰到永安帝的瞬间,发现自己竟慢慢和他融合在了一起。
顾珩就像是走进了一个巨大的深渊,深沉的绝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的手缓缓地落在姝音冰凉的脸颊上,只一瞬间,泪水便夺眶而出。
“……宝儿。”他低低地喊了一声,缱绻而绝望。
“宝儿!宝儿!宝儿……”
顾珩大喊着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还躺在那张熟悉的龙床上。
“陛下?”钱三听到响动,忙不迭地跑了进来。
“几时了?”他问,嗓音就像干涸的枯井,晦涩嘶哑。
钱三答:“刚过了卯时初刻。”
顾珩掀开被子,坐了起身,神情还有些愣怔。
梦里的那些真的发生过吗?他的姝儿真的那么年轻就走了?一想到她毫无生气地躺在棺材里的样子,他就犹如被万箭穿心,五内俱崩。
“备马!”他高声喊道。
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活生生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