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是我杀的。
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在惠宁堂响起,因为太过震惊,一时间无人说话。
半晌,陆大老爷踉跄着站起身,抖着声呵斥:“玉娘,休得胡说!”
“我没有胡说。”比起面貌激动的陆大老爷,杜姨娘完全是一派泰然,她笑了笑,坦然道:“那天夜里她又叫我去伺候,我就悄悄在她燕窝里下了毒。”
陆大老爷已然站不稳,瘫倒在座椅上,茫然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恨她!”杜姨娘几乎是脱口而出:“在陆家这么多年,我谨守做妾的本分,从无争宠闹事,所求不过是我的琬儿能嫁个好人家,不用像我一样在后宅苦苦煎熬!可她呐?因为缺银子就要把我的孩子推入火坑,毫无慈母之心!”
“我去求她,跟她说我可以给她钱。父亲现在对我很愧疚,应该愿意给这个钱的,只要她给琬儿和我娘家侄子定下亲事,杜家肯定能出更多的聘礼。”
杜姨娘讽刺一笑,接着道:“可你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吗?她用那种好笑的眼神望着我,跟我说她虽然很需要银子,但更想看到我不好过!”
陆大老爷哽咽:“别说了,你别说了……”
陆老夫人其实已隐约察觉到点什么,她在内宅沉浮多年,这点敏锐度还是有的。但碍于杜家现在的地位,对这件事她只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算丧礼过后再敲打杜氏,却没想到她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毫无顾忌的坦白。
“杜氏,大夫说你痰迷心窍,伤寒发狂,我让人带你下去,以后不得出碧落院!”陆老夫人板着脸,肃着声:“屋里的人都听好了,今儿听到的一个字都不许往外传!”
杜姨娘却不领她的情,决绝道:“我没有疯!人就是我杀的!毒药也是我——”
说到这里,她的神情陡然一变,捂着心口痛苦地倒在地上,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嘴巴、鼻子、眼睛缓缓流下。
姝音忽然意识到什么,焦急地跑向她,“姨娘,谁给你吃了什么?”
“玉娘!”陆大老爷一声哀嚎,跪倒在她的身边,拉住她的手,大喊起来:“玉娘,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杜姨娘用尽力气抽出自己的手,冷淡看他一眼,咬牙道:“陆峥,我恨你!”
当初要不是他看上自己,父亲也不会送她到陆家做妾。
她这一生都被这个人毁了!
陆大老爷的脸上尽是茫然,仿佛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姝音挤开这个没用的男人,把杜姨娘抱进自己怀里,安慰道:“姨娘,别怕!大夫马上就来了。”
杜姨娘望着她笑了一下,嘴里涌出的更多鲜血,祈求道:“答应我,帮我看顾琬儿。”
姝音不住地点头,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落,“我答应你。”
杜姨娘放心地点点头,声音微弱,“毒药是含青……”
还没说完,她的眼神就涣散开了。
“玉娘!”陆大老爷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
姝音有些呆愣,杜姨娘怎么、就死了?
陆承舆走过来扶她起身,眉心紧皱,“姝娘,你是不是被吓着了?杜姨娘这明显是畏罪自杀,你不要害怕。”
“不对!”姝音立刻否认,蓦地想到了什么,惊呼:“遭了!”
可惜她还是晚了一步,赶到碧落院的时候,含青早已毒发身亡。
姝音一脸凝重,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杜姨娘究竟是自杀还是被人灭口?含青的毒药究竟从而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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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最热闹的瓦舍雅间内。
江放正优哉游哉地哼着小曲,看着戏,怡然自乐。
李坤突然闪身进了屋,面色黑沉,走到他近前低声禀道:“王贞娘可能暴露了。”
江放的眉心动了动,有些不耐烦,“究竟是可能还是已经暴露了?”
李坤忙解释:“大概是已经暴露了。”
江放从舞姬身上收回视线,“怎么回事?”
李坤如实道:“王贞娘对陆家大夫人用了七星凤尾,这事不知怎么就被宫里那位知道了,现在正派暗卫在调查此事,迟早会顺藤摸瓜到王贞娘身上。况且,下面的人刚来报,发现她身边最近一直有人在盯梢,应该是引起谁的注意了。”
江放微微皱眉,“她为什么要对陆家大夫人动手?”
李坤结合了解到的情况推测:“她在陆家的时候不知暴露了什么,被朱氏察觉到主子的存在。朱氏以此要挟她银钱……”
江放嗤笑,“然后她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弄死她?”
李坤应是,“刚好陆家大房妻妾不和,她就哄了那个姨娘的侍女,借刀杀人。”
本来事情不算大,只她错在不该用七星凤尾。
江放抿着唇,双眼虚空地盯着某一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坤诚惶诚恐,请罪:“都怪属下办事不力,没有看好他们。为今之计,为了防止他们查到主子,王贞娘这个暴露的棋子得尽快解决。”
江放沉思良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吩咐道:“给她些银钱,送她出上京,永远不得回来。”
“主子?”李坤不是很赞同,斩草就要除根,不能遗留后患。
江放却很坚持:“我答应过她的父兄要好好照顾她的。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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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风院。
姝音沐浴后,换上了干净的衣裙,可她总觉得鼻息间还能闻到那股浓厚的血腥味。
“——呕。”她捂着唇,胃有些难受。
陆承舆担心地看着她,提议道:“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杜姨娘就死在她的怀里,血流了她满身,万一被吓出病就不好了。
姝音从阿满手中接过茶,连着喝了几口,清新的茶香在齿间漾开,终于能压下那阵让人恶心的感觉。
“不用了,我没事,只是有些晕血。”她淡淡解释。
陆承舆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
可姝音却主动开了口,“杜姨娘的事,你怎么看?”
陆承舆下意识皱眉,嫌恶地说道:“毒杀主母,罪不容诛。”
姝音并不意外他这么说,只心里又冷了两分,质问:“你为什么不想想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你们陆家没有为了银钱给琬姐儿定下那样不堪的亲事,她又何至于去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