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日中天。
列车在山野间疾驰。
狂风灌入货箱,呼啸作响。
本是阳光大好,山林却酿出莫名寒意。
周奕暗中咬牙,面色尤为凝重。
他单手撑地,僵硬地朝后挪动身躯,左边小腿已经完全丧失知觉。
前方,夏叶皱着眉,显得有些为难,微叹道:“周奕,无论曾经如何,我自认为咱俩还算有点交情。”
“其实不该如此,你这又是何必?”
说着,他举起一手,指向货箱内浑浑噩噩的傀儡们。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吧。”
“这些人与你素昧平生,没有半点瓜葛。”
“为何要如此拼命?”
周奕没有作答,可凌厉的眼神已经做出回应。
即便梁赟假死以后,周奕总要求自己为人淡漠。
可某些事情发生在眼前,他还是会忍不住出手搭救。
无需缘由,性情如此罢了。
不该退步,那就不能后退半步!
见此情形,夏叶面露恍然,点了点头,“是啊……”
“想当初,你就是这种性格。”
“啧……莫名其妙,却让人心安……”
“要不是兔子也曾被你搭救,我现在下起手来又怎会如此为难?”
一旁,长发男显得有些不耐,冷声道:“废话这么多,也够你们叙完旧了吧?”
先前周奕所展露的实力,已经足以令他提起所有戒心。
若是不除,必成大患!
尽快将其斩杀,才能安心一些。
长发男看向夏叶,说道:“我不关心你们以前有何恩怨,但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夏叶瞥了他一眼,转而对周奕说道:“我最后给你次机会。”
他指向顾卿依,语气有些低沉,像在赶人似得,“带上人,走!”
周奕抿紧双唇,飞速调动的思绪正在寻找对策。
现在,已是绝境了么?
还有什么手段没有动用?
“震”类法则所积蓄的力量,已经消耗殆尽。
化虚之力,会被风盾扭曲……
随着长发男的到来,以“坤”类法则构造的幻境,已经难以迷惑傀儡们的感官。
在一条腿失去知觉的情况下,该要怎样扭转局势?
许久的沉默,已让夏叶得到答案。
他长叹口气,颇为感慨地说道:“这样啊……我明白了。”
“可惜,兔子要是知道你死在我的手上,应该会挺难过吧?”
“算了,她不会知道的。”
话音落下,罡风骤起。
淡青色的气流,萦绕夏叶周身。
他的脸上不再有何表情,双眼中也没有半点情绪,无比淡漠地看着周奕。
“有什么遗言吗?”
周奕淡淡地应道:“不需要。”
夏叶点点头,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假笑,“好了。”
“老友间的道别,应该微笑。”
“来,我送你最后一程!”
嗖——
淡青色的气流回旋,流速越来越快。
破风声持续不断,凌厉无匹,几乎要将空间扭曲!
长发男见状,跟着笑了起来。
从第一眼开始,这个少年就让他觉得莫名反感。
不受控制的存在,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隐患。
野兽就该关入笼中。
人则做成傀儡,为我驱使!
长发男咧起嘴角,眼中流露出贪婪的光芒。
要是将你捕获,应该会很有趣吧?
一念落下,他十指大张。
十根暗绿色的提线,整齐而有序地散开。
空中飞舞的提线,飞速分裂。
瞬息时间,便化作上百根之多。
提线飞舞,被淡青色的罡风气流扯动。
夏叶与长发男默契配合,无比险恶的攻势,直袭周奕而去。
罡风与提线划破空气,爆音声震耳欲聋。
周奕心中警铃大作,漆黑如墨的瞳孔当中,闪过一抹狠戾之色。
暗黑的化虚之力凭空生成,在他身前急速凝聚。
电光石火之间,便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化虚屏障。
罡风、提线,在触碰的瞬间,全都化作虚无。
“同样的把戏,玩第二次可就不新鲜了。”
长发男眯起狭长的双眼。
一旁的夏叶催动罡风,卷着提线调转方向,欲要再次发起攻势。
长发男一心二用,牵扯提线。
许久未动的顾卿依,动作滞缓地抬起手臂。
撒入货箱的微光下,残破的短刀反射寒芒。
布满豁口的刀刃,宛若参差的犬牙一般,流淌出浓郁的肃杀之气。
斩击的黑线已经构成。
顾卿依的双眸中闪过挣扎之色。
可是这种迟疑,仅持续了短短一瞬。
她恢复淡漠,机械般举刀落下。
足以致死的斩击之力,霎时作用在周奕身上。
他强提心神,动用化虚抵消伤害。
这时,罡风席卷提线,再次侵袭而来。
周奕调动心念,催动诡秘罗盘。
挎包内,开裂的罗盘表面,“坤”字区域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致幻之力充斥整个货箱!
场景骤然扭曲,迷惑夏叶、长发男,以及所有傀儡的感官。
至此,周奕才争得片刻喘息的时间。
他喘着粗气,面色惨白,额头渗出豆大汗珠。
如此频繁且剧烈地催动诡秘之力,周奕几近油尽灯枯的边缘。
按照常理而言,御诡者之所以能够掌握秘具,是因为达到自身意志与诡秘法则间的平衡。
一旦动用的太过猛烈,超出自身负荷,破坏这种平衡。
那么,便会导致诡秘失控的局面。
到时候,御诡者就需要面对与侍诡者相同的情况。
要么再次掌控诡秘,要么彻底被诡秘反噬。
届时,神智、身躯,一切都将不属于自己。
周奕深知这点,更不愿丧失自我。
只是事到如今,他已别无选择。
束手待毙么?
做不到!
即便以一敌二,获胜的希望无比渺茫。
可也得努力争取才行,直到竭尽全力,如同死鱼般没有翻身的余地。
待到那时,再去像怎样的死法能够舒坦点吧……
周奕并不浪费极力争取的时间,伸手探入挎包,取出一枚巴掌大的白色布包。
将卷起的布包摊开,其中插着一枚枚银针。
虽然周奕学医不精,针灸的手法远不如医馆的宋郎中那般精湛。
但是目前这种情况,他只能尝试着用针灸的方式,探查自己左腿的情况。
只要能获悉哪里出了问题,再调动“凝实”的力量重新架构。
把自身当做器械,修理损坏的部分。
梳理、调整,或许就能恢复行动能力。
若是顺利的话,应该尚有一战之力。
这般想着,周奕手捻银针,插入左腿当中。
他屏息凝神,强行定下心神,细细感知自身状况。
货箱内,场面陷入诡异的寂静。
夏叶、长发男,一众傀儡静默站着。
在他们眼中,皆是一片茫然。
周奕侧身翻滚,躲过丧失目标,胡乱飞舞的暗绿提线。
若不是淡青色的罡风依旧狂暴,仿佛护主一般,盘旋在夏叶与长发男周身。
周奕曾想过趁着这个时机,悄然偷袭的念头。
虽说手段不算光彩,但是胜在有效。
只是致幻之力能够迷惑敌方感官,却无法封锁他们释放的诡秘法则。
一旦有所疏忽,恐怕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并且,周奕目前能够调动的化虚之力,根本无法突破风盾的防御。
强行突围的话,还得冒着诡秘暴动的风险,得不偿失。
局势无比严峻。
周奕一边躲避,一边调动凝实之力,以重构的方式疗愈左腿的伤势。
时间点点流逝。
他的面色愈发惨白。
即便银针探查、凝实重构的方式,换来一定的成效,左腿的知觉逐渐恢复。
可是以这种状态,根本不是夏叶二人的对手。
“坤”字法则的致幻之力,正在逐步消退,已然无法困住他们多久。
落败,仅是时间问题罢了……
少顷过后,周奕收起银针,并将布袋放回挎包。
他舔了舔干裂的双唇,咧出一个苦笑。
垂眸凝视挎包,周奕沙哑着喃喃道:“老梁啊老梁,恐怕我是没机会找到你了。”
“啧……有些遗憾。”
“以前觉得,你丢下我一个人,走得太过突然。”
“现在看来,反倒是我得先行一步了。”
“也罢,死得壮烈些好了。”
周奕抬手撑着膝盖,吃力地站起身来。
发虚的身躯一阵摇晃,缓了许久他才彻底站稳。
“呼……”
周奕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同时将致幻之力遣散。
幻境如破碎的镜面般分崩离析,轰然散去。
夏叶的双眼恢复清明,却是微微泛红。
他看着周奕,问道:“周奕,你能再让我看看她么?”
周奕没有刻意构造幻境。
因此,夏叶在幻象中看见的,乃是他内心最渴望的画面。
与挚爱之人重逢。
此时,夏叶就像是沉溺于梦境中的痴人。
当梦境散去,心中泛起一阵阵空虚的疼痛。
周奕抽了抽嘴角,苦笑问道:“你觉得我这状态,还能调动法则的力量么?”
“唉……”
夏叶长长地叹了口气,双眼放空,似在回忆。
与其相比,长发男就显得狠戾许多。
想来是在幻境中见到尤为恶劣的事物,他的语气充斥杀意,“小子,你的能力有点意思啊……”
周奕耸耸肩,不可否置道:“一般般。”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倒是能再送你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