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使人不自觉间安定下来。
内部的陈设较为简单。
一张供患者平躺的小床,一张深褐色的长桌,以及两把木质的板凳。
墙边,则放置着一个木柜,占据大半面墙。
此时,顾卿依正坐在板凳之上。
她双手环胸,勾勒出一道恰到好处的弧度,摆出一副“我就不走,你能拿我怎么样”的姿态。
在宋安的示意下,略感无语的周奕在长床上坐下。
接着,宋安就开始询问这次的诡秘事件。
知晓大致情况,才有助于他做出判断。
大多是周奕在说,顾卿依不时补充。
未过多久,二人将整起事件告知宋安。
过程中,周奕也把李家兄妹的情况说了个大概。
听完,宋安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在驾御秘具以后,他便拥有替御诡者们疗愈的能力。
行医生涯当中,也接待过与李长明情况相仿的病患。
那种置身地狱般的绝望,不局限于生理方面的痛苦,更是心理方面的折磨。
每日每夜都能清晰感受得到,诡秘在不断地蚕食自身。
好似蚁噬虫咬一般,并且极难抑制。
所带来的恐惧与彷徨,没有亲身经历,根本难以理解。
李长明能够苦苦支撑,勉强维持神智,就已经极其不易。
“晚点我开些药吧。”
到底是医者仁心。
即便素未谋面,而且不收报酬,宋安也愿出手相助,对周奕说道:“你带回去,送给你那朋友。”
周奕点点头,应道:“下次见面我会带给他的。”
“接下来,就该处理你的问题了。”
宋安摸着下巴,面露思索之色,“心生业火么?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周奕摇了摇头,如实应道:“心火退却以后,除了四肢发虚,和一些皮外伤以外,倒没有其他不适。”
宋安闻言,走到木柜边上,拉开抽屉,取出两个小巧的物件。
一把木槌和一柄木锥。
“咱们由浅入深,先瞧外伤,再理内在。”
宋安撸起袖管,一手拿槌,一手持锥。
周奕见状,心中不免犯怵。
这幅紧张兮兮的模样,看得宋安哑然失笑,“放心,我是郎中,不伤人的。”
说着,他就将锤子、锥子拿到周奕跟前。
两件器具都非常圆润,连锥头也是圆乎乎的。
周奕暗中推测,想来是放松筋肉用的器具吧。
随后,宋安就在周奕身上敲打起来。
从肩头到小腿,每次敲打都带起一阵酥麻。
未过多久,周奕就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软绵绵的。
若是闭上双眼,还有种飘在空中的轻盈感。
宋安不时抬指按压,询问是否觉得异样。
周奕皆是懒洋洋地摇头,沉浸在奇妙的感觉当中。
从头到脚排查一遍,宋安才将器具收好。
“这么看来,应该没什么大碍。”
说到这,他眼眸一转,看向周奕的左手。
手掌已被纱布保住,手法非常专业。
只是血液渗出布面,已经凝为暗红。
宋安问道:“敷药了么?”
周奕应道:“用过一些应急处理的药。”
夜游人公会的会员宿舍,每个房间都会配备一个医药箱。
所以,昨夜周奕就对自身伤势做过些简单的处理。
“稍等,我替你换个药吧,可以好的快一些。”
话音落下,宋安朝诊室外走去。
周奕稍稍舒展了下筋骨。
经过先前一番敲打,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坐在门边的顾卿依笑眯眯道:“感觉如何?”
周奕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穴位精准,力道适中,这手法堪称一流。”
“嘻嘻,我不会骗你的啦。”
顾卿依脸上洋溢着分享的喜悦。
周奕跟着笑了笑,问道:“你就打算这么坐着了?”
“是啊。”
顾卿依点点头,说道:“最近徐姨不在,宋叔的话……不太方便。”
“这一趟呢,我只是带你过来认个脸熟。”
“以后要是身体有何不适,记得自己过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
即便二人共同经历许多,相处的也非常融洽,可总会有需要独自面对的事情。
例如寻找梁赟。
师徒间的恩怨,周奕就不愿他人干涉。
想到这,他突然说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记得跟我说一声。”
“人情债越欠越多,总得想办法还上才行。”
顾卿依莞尔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这时,宋安去而复返,手上提着一个药箱。
他将药箱放在桌上,来到周奕跟前,问道:“让我先看看伤口的情况吧。”
于是,周奕便伸出了手。
随后,宋安动作轻柔地揭开层层纱布。
最终,展露出一道横穿掌心的狰狞伤口。
血液已经结痂,皮肉略微翻卷。
宋安皱起眉头,说道:“小哥,你这伤得可不轻啊。”
回想被业火迷失心神的状态,周奕露出一个苦笑,说道:“一个没留神,就成这样了。”
“我见你云淡风轻,还以为是小伤呢。”
宋安跟着苦笑,“这也不用上药了,咱们用点特殊手段吧。”
说完,他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针灸袋。
将布袋展开,布面上整齐地密密麻麻的银针,反射出道道金属特有的银光。
无形当中,一股诡秘的气息开始扩散。
这个针灸袋,便是宋安驾御的秘具。
平日里,由于需要保持自身与诡秘的平衡,他并不常动用秘具。
能用常理医治的伤势,那便凭借个人本事进行治疗。
否则的话,频繁动用秘具,别说救治他人,就连自己的情况都得乱七八糟。
虽然周奕掌心的伤口不浅,但缝上几针也能处理。
可联想周奕属于夜游人工会,且由资历颇深的顾卿依亲自带来。
宋安自然愿意帮这个忙,加快他恢复的速度。
“来,手掌摊平,五指张开。”
周奕闻言,乖乖照做。
宋安从针灸袋内抽出一根银针,扎入周奕手腕中央。
紧接着,他又陆续取出五枚,分别扎在周奕的五指之上。
针尖刺入皮肤,周奕并不感到疼痛,只是有些麻酥酥的。
一阵清凉过后,便有温热的感觉传来。
周奕不免惊异,细细感知起来。
就像有道清流,在自己的手心不断流转。
又像是将手伸入山涧,伤痛都被清澈的水流带走。
掌心的伤口处,传来一股异样的感觉。
周奕低头看去,便见到更加奇异的一幕。
仿佛所有细胞都被激活,丝丝肉芽开始生长。
它们相互纠缠,缝合伤口。
不一会儿,伤势便彻底恢复如初。
这就是“兑”类法则的力量么?
对此,顾卿依似乎早有预料,看着面露惊愕的周奕掩嘴偷笑。
宋安笑着收回银针,问道:“还有其他伤口么?索性一并治好。”
“有倒是有,就是……”
说到这,周奕看向顾卿依,其中意为不言而喻。
“咋了?”
顾卿依故作茫然,眸中却闪过一丝狡黠。
周奕略微怪异地道:“我得脱个衣服。”
“那你脱咯~”
说着,顾卿依装模作样地侧过头去,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随你吧。”
周奕翻了个白眼,随后就脱下卫衣。
无意间,顾卿依圆溜溜的双眸一转,将目光又瞥了过来。
周奕的身型称不上壮硕,但是非常精练。
肌肉不算夸张,线条却清晰可见。
此时,胸膛、腰背、小腹、肩头、臂膀,大大小小展露出十数道伤口。
先前穿着衣服,才让人看不出来。
所以顾卿依也没料到,周奕伤得如此之重。
在旅馆二楼,究竟经历过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当所有人都暴起袭击,孤木难支的周奕,当然无法挡下所有攻势。
顾卿依不禁皱眉,小声问道:“疼么?”
周奕随意一笑,没有正面回应,只是说道:“我被业火冲昏头脑,哪里会觉得疼?”
“啧,年轻人,可得好好爱惜身体。”
宋安颇为感慨地说道,随即开始忙活起来。
一枚枚银针落下,快速恢复伤势。
许久过后,宋安拿起一条洁白的毛巾,擦拭着额头细密的汗珠。
如此之大的工作量,饶是他也感到略为吃力。
“宋叔,辛苦了。”
周奕颔首,由衷致谢道。
正当他打算穿上衣服的时候,就听宋安说道:“别急,还有最重要的流程没做呢。”
周奕动作一滞,将衣物放回椅上。
宋安喝了口热茶,示意周奕趴在床上。
随后,宋安又捻着银针,朝着他的背部落下。
整个过程周奕都在清数,总共二十一针。
前二十针作为铺垫,最后一针落下之时,一切都发生质变。
周奕当即感到,丝丝凉意由针灸处渗入体内。
游走于五脏六腑,穿行于四肢百骸,好像整个人都经历洗涤一般。
这种透澈,并不局限于体感,更让人觉得神魂都随之飘荡。
所有心神尽数松懈,周奕半闭着眼,竟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宋安则是与其相反,始终保持高度警戒,细细排查着可能潜藏的暗疾。
他眉头紧锁,面色略显凝重,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
见此情形,顾卿依不禁开始紧张起来。
她站起身,面带忧色地来到床边。
诊室内,陷入一阵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