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
山间薄雾升腾，显得有些朦胧。
周奕怀抱尸首，静默前行。
一旁，顾卿依不由问道：“咱们现在去哪？”
“义庄。”
周奕简短应道。
危机解除，晚点还得把戏班和村民们喊回来。
付班主他们应该在村口外的岔道等候吧？
这般想着，周奕回首望去。
即便距离稍远，可夜色深沉，火把的光亮显得颇为惹眼。
“现在还有义庄么？”
对于没有接触过的事物，顾卿依显得颇为好奇，“我只在电视里见过，还以为已经销声匿迹了呢。”
周奕笑了笑，说道：“很多职业不常见，并不代表不存在。”
“无事不必接触，有求不会声张。”
“毕竟，只要跟死人或者阴物扯上关系，常人多少都会觉得晦气。”
“晦气么？还好吧。”
顾卿依对此倒没什么感觉。
御诡者与侍诡者的战斗，不是生，就是死。
二者相互筛选，留下的只有强者。
各式各样的死人，顾卿依全都见过，身首异处或是断臂残肢，亦或是连个人型都拼凑不全。
要说最为凄惨，还是那些被诡秘折磨到半死不活的存在。
他们介于御诡者和侍诡者之间，时而恍惚，时而清醒。
好似混沌与秩序间的拉锯，将一个人的神智生生分割两半。
恍惚时他们作乱，清醒时尤为痛苦。
例如今夜的夏茵茵。
杀害阿良是她的意愿么？
绝对不是。
可这份罪责需要她来承担么？
要的……
这时，二人已近来到村尾。
前方的最后一间屋子，显得尤为清冷。
周奕行至门前站定，朝内部看去。
屋檐下，一点火光忽明忽暗。
“郑大爷？”
周奕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接着，就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做出回应，“诶，小周啊？”
得到回应，周奕这才迈过门槛，朝庭院内走去。
宅门边，一把藤椅之上，郑大爷手持一柄烟杆，正眯着眼睛吞云吐雾。
“你们戏班今晚闹出的动静，着实有些大了。”
“连我这都有人上门，倒是添了些生气。”
郑大爷的语气稀松平常，目光一转，落在周奕抱着的夏茵茵身上。
这大半辈子，跟死人打的交道比活人都多，他一眼就分辨出那是一具尸首。
“我那俩徒弟，都被我赶去避难了。”
“你要是不嫌弃我这把老骨头，倒也能帮你搬到后房去。”
周奕哪能让他个六旬老人帮忙？当即说道：“不用，我自个儿来就行。”
“这姑娘可惜了。”
郑大爷始终平淡，对周奕吩咐道：“一会儿你挑个黑棺材，把她放进去。”
“要是一个人抬不动盖板，那就别费功夫了。”
“等我徒弟回来再处理，没事的。”
“好。”
说完，周奕对顾卿依说道：“你在这等我。”
随后，他就独自走向义庄后房。
路上有月色，屋内有烛光，并不至于看不清楚。
片刻后，周奕踏入后房。
左右两侧，整齐排着两列棺材，中间留出一条走道。
这些棺材大都空着，共有三种颜色，分别为原色、红色、黑色。
每种颜色有不同寓意。
原色是老年嗓子的哀丧。
红色是寿终正寝的喜丧。
至于黑色，则是给那些自杀或者早逝的人。
周奕略一扫视，挑了个成色较新的黑色棺材，将夏茵茵抱了进去。
“答应你的事情，我只能办到这了。”
“接下来，他们会送你回去。”
“一路走好。”
一番言语，自然没有回应。
周奕看着静躺的夏茵茵，忽然觉得这身肮脏的嫁衣有些碍眼，于是又说道：“晚点我会托人给你换身衣服，干干净净地回家。”
说完，他又走向倚一旁的棺盖，俯身欲要将其抬起。
可实木做的盖板，着实是有些沉了。
吃力尝试一番，仅能抬起分毫，周奕只好放弃。
旋即他又想起什么，伸手摸向挎包，把那个罗盘掏了出来。
“试试看吧。”
周奕沉声喃喃，调动心念。
“化虚”的力量作用在棺盖之上，使其逐渐消失。
紧接着，周奕又将目光凝于棺材，催动“凝实”的力量。
先前消失的棺盖渐渐显现，严丝合缝地扣住棺材。
周奕看着遍布裂纹的罗盘，喃喃自语道：“意念凝于何处，诡秘法则就能作用何处么？”
“确实方便。”
办完事情，周奕退出后房，进而返回前院。
顾卿依蹲在门边，好奇地向郑大爷问些什么。
交谈很是融洽，不时有笑声传出。
直到周奕走来，郑大爷依旧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大爷，这是她的户籍地址。”
周奕将夏茵茵的身份证递了过去。
郑大爷眯着眼睛，拿在跟前看了半响，这才认出地名，说道：“不远，两天就能给她送回去了。”
想起先前应允的事情，周奕又说道：“晚点再找个妇人，替她换身衣服吧。”
郑大爷点了点头，说道：“应该的，你倒是想的周道。”
“明天，戏班还会再送个人过来，也拜托你们了。”
提起阿良，周奕的情绪不免有些低落。
“这世道，不太平啊。”
郑大爷叹了口气，显得颇为感慨，又将话锋一转，问道：“这俩人裁不裁？”
没有犹豫，周奕摇了摇头，应道：“都不裁。”
郑大爷淡淡地说道：“那可就不便宜了。”
一文难倒英雄汉。
在金钱问题面前，周奕不免有些见绌。
就算找到那帮赖子，把钱全要回来，也建的能付的起。
这时，顾卿依突然出声，“你们在说什么呀？”
“什么裁不裁的？”
“周奕，你是需要用钱么？”
周奕轻抿双唇，没有应声。
手头紧这种事情，明晃晃地指出来就不太好了吧……
要面子的好吗？
“我有钱啊。”
顾卿依掏出鼓鼓当当的钱包，对郑大爷问道：“大爷，多少钱？我替他付。”
郑大爷笑着道：“那得看这丧事怎么办了。”
“一切从简，还是大操大办，收费自然不同。”
听到这，顾卿依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当即说道：“那肯定得好好操办，风光大葬！”
“你这女娃讨喜，大爷也不会坑你。”
郑大爷竖起三根手指晃了晃，说道：“一人三万，俩人六万。”
周奕看着一老一少，顿时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某种默契。
某种……给自己挖坑的默契。
整整六万块钱，自己那点积蓄肯定是填不上了。
要想从那帮无赖身上榨油水，扒了他们的皮都不一定凑得出。
死者为大。
周奕并不在这方面吝啬，对顾卿依道：“算是我跟你借的。”
“等去到公会，结了赏金马上还你。”
顾卿依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道：“小钱，无所谓的。”
这世上，人情债最难还了。
她始终觉得，以对方的能力，总会有一番作为。
到时候，带来的利益可不仅是六万块钱这么简单了。
而且，区区六万的确算不上什么。
先前，顾卿依就盼着能让周奕欠下巨款，那这人情可就不好还咯~
对于这些，周奕同样一清二楚，态度坚决地说道：“不行。”
话落，他从包里取出纸币，白纸黑字地写下欠条。
算计落空，顾卿依颇为不满地皱了皱挺翘的琼鼻，嘀咕道：“我这是借你钱，怎么跟防贼似得？”
周奕扯着嘴角假笑，没有多说什么。
顾卿依将欠条放入钱包，又将所有钱全都取出，改口亲昵地说道：“爷爷，我身上就这么多。”
“得等明天去趟镇上取钱，才能把剩余的数额补上。”
这一声“爷爷”，叫得膝下无子的郑大爷心都化了。
他当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老脸上满是褶子，摆手道：“没事儿，不着急。”
想到戏班还在村口等候，周奕就开口说道：“大爷，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郑大爷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顾卿依就跟着周奕一同离开。
尽管心中隐约有些猜测，可她还是耐不住好奇，问起先前的问题。
“周奕，你们刚刚说的裁不裁，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周奕语气平淡地反问道：“你背过死人么？”
见对方摇头，他继续说道：“死人没有任何反应，无论抱着还是背着，都要比活人更沉。”
“赶尸需要避开活人，只能行迹于山野之间。”
“这么一来，运送尸首自然费力。”
“所以，一般会将其肢解，到地方后再缝起来。”
“只要手艺到位，寿衣一穿就看不出来了。”
顾卿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开车不是很方便么？”
“确实。”
周奕没有否认，只是继续说道：“这景门村尚能通车，可并非所有山村皆是如此。”
“我以前就去过一个地方，别说坐车了，有些路连骑马都难走。”
“村民们深居简出，只跟族人通婚。”
“年月一长，啧……”
回想起那段见闻，周奕砸了下舌，话音戛然而止。
自幼在城里长大的顾卿依哪里听过这些事情？
她仿佛发现新世界，清澈的眸中闪着奇异的光芒。
“周奕，你年纪不大，怎么知道这么多啊？”
周奕不咸不淡地应道：“命好，经历得多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