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建筑久远,这座老宅并没通电。
屋内,仅有方形木桌上放着一盏油灯用以照明。
火苗不时起伏,火光忽明忽暗。
周奕在桌边坐下,并将挎包放上桌面。
从中取出件件器具,放在眼前一阵端详。
先前月光朦胧,根本看不真切。
此时,他又开始检查起来。
确认皆未损坏以后,周奕才松了口气,进而小心擦拭起来。
这都是梁赟为数不多的遗物,同时也是他讨饭吃的活计。
如果这些物件被那些无赖糟蹋了。
不用来日,就在今晚,周奕说什么都得上门拼命。
东西不多,没花多少时间,就已收拾完毕。
重新装入挎包,周奕便站起身来,蹲在墙边查看桌椅的损坏情况。
一阵摆弄过后,他咧起嘴角一笑,自语道:“能修,不过得找点工具才行。”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叫,划破夜的寂静。
啊!!!
周奕眉头一皱,勉强认出那是戏班花旦柳半烟的声音。
他立马起身,快步行至门前,一把推门而出。
走廊上,已有不少人围聚过来。
人群中央,柳半烟正瘫坐在地。
俏脸煞白一片,娇躯不住发颤,显然是惊惧到了极点。
任由旁人如何搀扶,发软的双腿始终站不起来。
走道旁,付班主紧抿双唇,面色无比沉重。
众人看向阿良房内,逐渐静默下来,陆续露出与班主相同的神情。
场面陷入一阵死寂。
不详的预感悄然攀上周奕心头。
他稍定心神,静默前行,来到阿良门口停步。
紧接着,他就见到了最不愿看到的一幕。
屋内,阿良仰面倒地,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
表情说不上有多痛苦,只是定格在愕然而已。
在他的脖颈处,有一道血肉外翻的狰狞伤口。
喷涌而出的鲜血,浸湿大半衣衫。
血液略微凝固,由猩红转为暗黑。
空气中充斥着的血腥气味,肆意刺激着周奕的神经。
他眉头紧锁,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自跟随这个戏班以后,就属同为穷苦人家出身的阿良最照顾自己。
平日算命摊子没有生意,阿良还总会掏钱接济。
最初周奕还嘴硬推脱,可实在拧不过阿良,于是便说向他借的。
只要有钱,就会去还。
一来一往,时日一长,早已算不清楚。
今夜收到百元卦金,周奕本打算趁这两天买只鸭,让阿良烤着一起解解嘴馋。
谁曾想钱被无赖劫走不说,现在连人都没了。
一阵吐纳调息,周奕也未能压下翻涌不定的心绪。
若是将心境比作口井,那么此刻井底正有恶龙缓慢抬头。
周奕目光低垂,在阿良的尸体周边一阵扫视,并未发现任何利器。
并且根据了解,向来淳朴乐观的阿良,绝不可能做出自刎这种事情!
走廊上,响起付班主的声音,是在向柳半烟问话。
“半烟,这……这是怎么回事?”
随后,柳半烟颤抖着声线,磕磕绊绊地应道:“我……我我也不知道……”
“我本想找阿良给屋里添盏油灯,可敲门没人应声。”
“房门没关,我心想他可能在哪忙活,就打算自己进去找找。”
“谁知道一开门就……”
说到最后,柳半烟的语气带上些许哭腔。
一半惊恐,一半哀伤。
毕竟以阿良的性情,与谁都能处得来,故而跟戏班所有人的关系都极好。
付班主本想破格收他,可阿良清楚自己天赋实在不行。
想要学戏,岁数也有些大了,所以宁愿做点打杂的活计。
阿良总爱说,能凭本事混口饭吃,那就是天底下顶好的事儿。
“班主,咱们……咱们现在要怎么办?”
柳半烟哽咽着问道。
付班主没有回应。
众人同样沉默不语。
周奕看着血泊中的阿良,回忆今晚发生的事情。
于是,一道殷红的人影,便浮现于他的脑海当中。
是自己将厄运带回,才导致阿良惨死么?
“付叔,一会儿你们都别出声,我要办点事情。”
话落,周奕迈步跨过门槛。
阿良的房间堆积着各种器具,就跟个杂货间似的。
由于时常往来,所以周奕清楚,阿良收拾东西,有着自己的一套规矩。
明面看似杂乱,实则分门别类,暗有秩序。
没费多少功夫,周奕找出两个瓷碗,又走到阿良的尸首边上。
他避开血迹,将第一个瓷碗的碗口朝下,放在地上。
又把第二个瓷碗,碗口朝上,叠放在第一个瓷碗之上。
紧接着,周奕从挎包内取出一枚葫芦,往第二个碗里倒入七分清水。
随后,他就在一米远的距离盘膝坐下,口中轻念启灵咒。
“二气之精,土德之灵,天地交泰,凝聚成形……”
三遍念完,周奕抬眸,凝视碗内的水面,转而念道:“青天净水酒三千,性功八德利人天,助我功德一身,德行万事通灵!”
重复诵念数遍,水面毫无波澜。
水碗圆光术也不好使了么?
周奕眉头周期,始终不肯放弃,一边又一遍地进行尝试。
门外众人静默,都在等待一个结果。
别人或许不清楚,可他们却是明白周奕的本事。
戏班常年混迹于山野之间,难免会遇上些邪门的事儿。
每次都由周奕出手,还未遇到破不了的局。
昏暗的宅院内一片寂静。
直到一声“咄咄咄”的敲门声响起,瞬间就将所有人的注意吸引过去。
其中也包括周奕。
当他看见付班主准备前去开门之时,连忙诵完最后一遍口诀,起身追了上去。
阿良已经丧命,决不能让其他人再出意外。
“付叔,等一下!”
付班主脚步一滞,刚转身就看见疾行而来的周奕,满脸严肃地嘱咐道:“付叔,你先带大家进屋,把我送你们的符纸贴在门窗之上。”
“无论外头有什么动静,绝对不要开门,就连是我也不能例外。”
这番话落下,付班主先是愣了愣神,随后又张了张嘴,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最终,他还是微微点头,没有过问太多,沉声嘱咐道:“小奕,明天一早咱们就走,离开这个邪门的鬼地方。”
言语之间,似乎已经认定周奕会平安无事。
“好。”
周奕扯起嘴角,露出一个令人放心的微笑。
咄咄咄——
好似催促一般,又有敲门声传来。
“进去吧。”
说完,周奕就迈步走向大门。
待戏班众人尽数回屋,庭院内就陷入死寂。
一阵微凉的晚风掠过,周奕定下心神,取出黄符、木剑,小心翼翼地拉动门栓。
嚓嚓——
微弱的摩擦声响起。
待门栓彻底拉开,周奕又猛地一拽房门。
一道黄符脱手而出,飞射在前方开路。
桃木剑紧随其后,剑尖点着符箓,径直朝着门外刺去。
“哎呀!”
一声娇呵传来,那人连忙躲闪。
木剑携着黄符,撩得一头长发飞舞。
周奕冷眼瞥去,手上的动作略微一僵。
来者并非阴物,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此时,她正拍着胸脯,似是被周奕吓得不轻。
将攻势收敛,周奕皱起眉头,刚想问些什么,就听少女说道:“小先生,我知道你有本事,可也不必见面,就送这么份大礼给我吧?”
她抬起一臂,青葱般的双指夹住下落的黄符。
周奕没有应答,直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我不知道啊。”
少女微微摇头,清澈的双眸当中,疑惑与意外不似作假。
见此情形,周奕不免更加疑惑,又问道:“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我不是找先生算过一卦么?”
周奕闻言,心中微沉。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那个卦象。
水山蹇——险阻在前。
宜往西南,忌向东北。
这座老宅的方位,就在村口的东北方。
周奕怎么都没料到,推演出的凶险,竟会与自己有关。
再联想阿良,内心顿时倍感沉重。
见他愁眉不展的模样,少女跟着正色起来。
“我叫顾卿依,是名御诡者,隶属于夜游人公会。”
她先是自我介绍,后又开口问道:“如果没猜错的话,宅里已经出事了,对吧?”
当听见“御诡者”这三个字时,周奕的思绪被拽入回忆。
……
两年前,一次看似寻常的驱邪委托,却不料遭遇侍诡者。
梁赟拼死设下术式,替周奕敛去生息,这才使他避过侍诡者的追杀。
至于梁赟自己,则是就连遗言都没能交代一句,惨死在周奕眼前。
为了不让他的牺牲失去意义,周奕再怎么悲愤欲绝,也只能缩在废墟当中。
整整两天一夜没有动弹,生怕引起侍诡者的注意。
正当他快渴死的时候,远处有轰鸣声传来,连同大地都在颤动。
最终,一切重新归于沉寂。
未过多久,虚弱到动弹不得,就连意识都已经涣散的周奕,听见一阵狂喜的呼唤。
“这边!这边还有幸存者!”
紧接着,便是稍显杂乱的脚步声。
直到一道柔和的嗓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别担心,我是一名御诡者,已经将这起事件解决,马上送你赶往医院。”
“撑住啊,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