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星稀,晚风徐徐。
景门村,一座不过百口人的山村。
由于地处偏远,村民鲜有娱乐方式。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一旦入夜,村民们便各回各家。
今晚,村口处却是异常热闹。
因为林家的二儿子大喜,请了帮戏班子过来庆贺。
即便已是第三天,可台下依旧座无虚席。
无座的人哪怕站着,也要看完这一出好戏。
往后几天,大抵都会如此。
戏台周遭,时常有喝彩与掌声响起。
对比起来,路边的那个算命摊子就显得冷清许多。
不过,那摊主倒也不太在意。
他单手托腮,与村民们一同看戏。
“化上这戏状,半烟姐着实又好看了些。”
周奕口中哼唱两句,随着旋律摇头晃脑,不大的弧度,却尽显惬意。
由于模样太过年轻,穿着并不合身的老旧道袍,黑乎乎、脏兮兮,就跟捡来似的。
光是这幅卖相,常人就根本不信他有什么本事。
生意冷清,实属应当。
周奕对此看得挺开,有活就多赚点,没活就少吃点。
只有趁着看戏的人潮,才能多碰碰运气,招来一些善男信女。
所以,自从偶然相遇以后。
周奕就在好心班主的邀请下,跟着戏班在这附近一带兜兜转转。
至今,已是一年多过去。
百无聊赖之际,困意袭上心头,周奕索性守着摊子打起盹来。
正当他将睡未睡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小先生,能为我算上一卦么?”
周奕还犯着迷糊,眨了眨眼就开口招呼道:“阴阳五行,十卦九灵。”
“姑娘,你要算啥?”
待看清摊前那人,周奕不禁愣了愣神。
虽然穿得不算多么华贵,但制服样式的着装,分明不是村里人的装束。
一头长发随意披散,露出少女精致姣好的面容。
此时,她正黛眉微蹙,像是在思索周奕的问题。
片刻后,她才给出自己的答复。
“那就请先生算我心中欲行之事,是否可行?”
算姻缘财运的不少,这种笼统之事倒是不多。
归根到底而言,不过是算运势罢了。
好不容易来个客户,周奕也不多废话。
他抬手拿起桌面上的竹筒,将筒内的竹签倒出。
一共五十,一根不多,一根不少。
周奕露出一个微笑,说道:“这就起卦,稍等~”
他就取出一根竹签,放在桌位前方,低声道:“太极。”
随后,他又将剩余的四十九根分为两组,“两仪。”
紧接着,他就从右边那组竹签内,取出一根夹于左手,“天、地、人。”
周奕将左边那组竹签,以四根一份去除,最终把其余的竹签夹在左手,“四象。”
至于右边那组竹签,也是如此安排。
未过多久,周奕左手的四指之间,便夹着三拨竹签。
他将竹签放在桌前,又开始重复这一过程。
少女看着有些疑惑,不过周奕不时讲解,倒也不会太难理解。
反复三次过后,周奕暗中运算,提笔在纸上写下初爻。
少女低头,好奇地看着纸张上的一枚符号,“先生,这是好了么?”
“一爻三变,一卦十八变。”
周奕笑应道:“这才刚刚开始呢。”
少女点点头,旋即在摊前的椅子上坐下,耐心等候起来。
首轮讲解过后,周奕便闭口不言。
卜卦与揽客之时,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
抽签、纳签行云流水,手上动作越来越快。
一时间,竟让少女觉得有些眼花缭乱。
少顷过后,周奕得出一个极差的卦象。
水山蹇——险阻在前。
“姑娘,这个卦象可不太善。”
周奕眉头微皱,看向摊前那名少女,问道:“你心中所想之事,必须要去做么?”
对于这个结果,少女仿佛并不意外。
她嘴角勾起一抹从容的弧度,应道:“事关重大,必然是要去的。”
“坎为水,艮为山,山高水深,困难重重……”
周奕语气一顿,又出声劝道:“见险辄止,明哲保身。”
少女摇了摇头,显得淡然且坚定。
周奕见状,不再多劝,只是说道:“姑娘,切记。”
“西南为坤位,坤为地,地平坦,此乃正道;东北为艮位,艮为山,山险峻,此为歧途。”
既然是做生意,自然要说些好话。
将正事交代完后,周奕就把竹签收回竹筒,以寻常的口吻笑道:“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想必度过此关不难。”
“那就借先生吉言了~”
少女含笑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放在桌上。
就在她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听见传来一声轻唤。
“姑娘,卦金不用这么多。”
“你等等,我找你钱。”
就在这时,周奕突然发现,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黑底金边的卡片。
“这是?”
疑惑的周奕想要询问,一抬头恰好迎上那名少女的目光。
在那双清澈如水的双眸里,他恍惚看见了略显茫然的自己。
“先生可以当做是邀请函,余钱就充当路费吧。”
少女微笑解释,随后就朝村里走去。
周奕收回目光,下意识地瞥向桌上罗盘,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啧,这姑娘怎么就不听劝呢?”
村口位处东北,村内恰为西南。
按照卦象所示,少女应该出村才是。
即便月黑风高,那也得在村口附近找一处人家暂住。
可她偏生走入村中,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当中。
即便心知对方很有可能遇险,可周奕只是淡漠地收回目光。
收钱算命,避害趋利。
诫言已经带到。
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如同那遁出变数的“一”。
这般想着,周奕将最后一根竹签收入竹筒,转而看向桌板上的黑金卡片。
卡片不大,约莫半掌左右。
边缘用烫金纹路勾勒,流露出些许华贵。
纯黑色的牌面,记录着寥寥三行信息。
【夜游人酒馆】
【灵伏路七十七号】
【拾壹】
“邀请函?”
“这应该是名片吧?”
“那少女难道是酒馆的营销不成?”
“呵……我这裤兜比脸还干净,哪里去的起什么酒馆?”
周奕翻来覆去看了个遍,未能收获更多信息,于是就将其丢入随身的挎包当中。
至于卡片上的地址,他是不打算去的。
不单是因为穷而已,还有其他更为主要的原因……
三年前,未知法则降临世间。
人们后称之为——“诡秘”。
诡秘降临之初,由于职业特殊,周奕自然成为最容易接触到那类存在的人。
在一次驱邪的委托当中,师父梁赟连个遗言都没能交代,就被未知诡秘剥夺性命。
从那以后,侥幸存活的周奕便孑然一身,游荡于山村野寨之间。
躲避现世的同时,也规避着诡秘所带来的危险。
尽管山村人烟较少,可诡秘的降临却不挑地方。
它们附着于常物之上,蕴含着常理无法解释的力量。
这三年来,周奕也遭遇不少。
上一回,是一名遭受诡秘反噬的稚童,拿着一根木棍屠戮整个村庄。
很扯是么?
诡秘就是如此。
若是能成功驾御秘具,便能操纵它的力量,成为那高高在上的御诡者。
一旦失败的话,则会被诡秘反噬心神,反而受它所制,沦为彻头彻尾的杀戮机器。
人们又把这类人称作侍诡者。
那名屠村的稚童,就是这种存在。
完成杀戮以后,他就因承受不住诡秘的力量当场暴亡。
周奕费劲浑身解数,掩盖自身生息,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从尸堆里爬出来后,他就更加深切地体会到诡秘的可怖之处。
时日已久,再去回想,周奕心中已经没有多少波澜。
随着时间流逝,人们会逐渐适应,毕竟生活总要继续。
例如村口那边,戏子照旧唱戏,村民们也在一天的忙碌过后悠然听曲。
周奕坐在算命摊后,等待着自己的下一位顾客。
许久过后,无人问津。
周奕打了个哈欠,困意再次来袭。
睡意朦胧之际,他的目光蓦然瞥见,街对面的那条巷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抹殷红。
周奕心绪一沉,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在这世上,可不仅诡秘危险,另种存在同样凶险。
只见幽深的巷子当中,站着一道诡异的人影。
那“人”正垂着脑袋,如瀑般的黑发遮掩面容。
一身大红衣裳,竟与戏服有些相似。
无声无息当中,不详的氛围开始酝酿。
“啧……晦气。”
周奕神色不善地啐了口唾沫。
其实,这并非首次见面。
自诡秘降临以后,那红衣阴物就会不时出现。
它的每次出现,皆象征着某种不详。
或是有人身亡,或是有人失踪。
周奕瞪眼盯着阴物,双眸当中满是戒备。
手上忙碌不停,开始收拾摊上物件。
他逐渐发现,随着自己的注视,阴物身上的殷红,逐渐朝周遭扩散开来。
即像侵蚀,也像焚化……
原本的画面逐渐支离破碎,似是被一股未知的能量片片剥落,化作灰烬散去,展露出一个周奕从未见过的世界。
其中散发出一股摄人心魄的恶意,如同死亡一样冰冷且不容抗拒,还欲将他拖入其中。
有所察觉的周奕心中一凛,当即默念清心咒,这才强行将视线收回。
可那阴物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忽然间,周奕感到臀下一空,短暂的失重感袭上心头,一个屁墩就摔在地上。
本就大感晦气的周奕扭头喝骂道:“奶奶的,哪家的崽子这么调皮?”
正是这一眼,令他瞳孔猛地一缩。
自己身后空无一物,哪里有什么人?
与此同时,他身处的这条街道,或者说整个世界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本该是夜,可天空却是灰白一片,看着雾蒙蒙的,让人感到无比压抑。
原本皎洁的圆月,也化作一颗漆黑的太阳。
先前稍显冷清的村道,此时却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人”。
它们面无血色,那是常人根本无法拥有的病态惨白。
衣着打扮有古有今,混杂一块让人感到无比割裂。
来往之间,飘忽的身形并无脚步声响起。
寂静之余,流露出一股无法言说的诡异。
白天黑日,阴物遍布。
这幅阴间般的场景,周奕时常在梦里见过,可屁股传来的痛感,清晰地说明现在并非梦境。
“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