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儿!你无事吧?”
听到士兵们回禀,说大道士们尽皆自戮,安瑾忙又来查看妹妹这边的情况。
赶到时,就见安珞正蹲在一具尸体前,正在查看着什么。
听到大哥的声音,安珞微微抬头,向安瑾招了招手,示意他来看。
安瑾凑上前来,就见安珞面前,玄一真人的尸体趴在地上,道袍被安珞从背部剖开,背上一块皮肤翘起了一角。
安瑾一怔:“这是……”
“人皮面具。”安珞说着,伸手扯住那一角向上撕去,“他不是真正的玄一真人。”
上次在大理寺时,安珞已经见过这种人皮面具,这次再扒起来,更简单了不少。
将人皮面具整张扒下后,安珞嫌恶地将其扔在地上,指尖却仿佛还残存着那栩栩如生的触感,让她几欲呕吐。
“这么说来……太清观真正的道士们岂不是早已遇害。”安瑾看着那张人皮,也猜到了这东西是如何制作而来。
安珞微微颔首,望向观内:“若我猜的不错,其他的大道士们,也都是被这样替换了身份……大哥可以派人去检查一番。”
安瑾点点头,唤了名士兵过来将此事吩咐下去。
之后他的目光又落到玄一真人的尸体上,目光微暗:“可惜了,这些人下手竟如此狠绝,不仅将观内众多小道士们全部杀之灭口,就连自己听到哨声,也毫不犹豫地自戮,倒是让我们连一点口供都逼不出来。”
安珞亦是眉头微蹙,玄一真人和这些大道人如此行事,也的确在她预料之外。
按她推想,其他人暂且不论,这玄一真人怎么也该是个头目级别的人物。
这任务失败便自戮,向来是培养死士的教条,也只有以杀戮为存在意义的死士,才能做到毫不犹豫、毫不迟疑,对自己也如此心狠。
而越是上位者,则多是越不愿选择死亡,他们会寻找一切办法、哪怕牺牲全部也要保存自身,相信自己能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是那势力特殊?还是她推想有误?
这玄一真人竟死得如此干脆。
“……去看看那神像下面吧。”安珞转身向三清殿的方向走去,“造了那么个隐秘之处出来,想来其中多少能有些发现。”
兄妹二人重回了大殿之中,此时士兵中已有那机灵的,做了火把拿来。
点燃火把后,二人并一些士兵顺着旋梯向下。
两侧墙壁略显粗陋,这里似乎是近几年才兴建出来。
安珞数着脚下,到底时,共是九十九级。
眼前是一道厚重的铁木门,门上落着锁。
安珞微微垂眼,她隐隐听到一些令人不安的声音透过铁门传来……
旋梯狭窄,不过就只够一人通行,安珞下来时就没带长枪。
此时见门上那锁也不算太粗,她便让众人稍稍后退,自己从腰间抽出软剑,凝神劈去——
铛、铛!铛——
三剑下去,那锁应声而断。
安瑾本想重回前面安珞身前,却被安珞挡住拒绝,直接自己去推那重门。
铁木门与地面摩擦出一声闷响,缓缓打开,门后亦是一片漆黑,只有凄哀诡诞的微弱呻吟,混杂着潮湿腐臭的气味泄露出来。
现下不止是安珞,众人脸色齐齐一变,那仿若地府中传来的鬼泣,飘入每个人的脑海,更有那畏惧鬼神的士兵,直吓得两股颤颤。
安珞心中平静,向身后士兵要了一支火把举在身前照明,另一手持剑防备着可能遇到的危险,走入了门内。
便是这世间真有鬼神,那也该是善恶有报、苍天有眼,她自问心无愧,又何惧什么无间地狱?
门后倒是没再遇到什么危险,只是另有一番空间。
安珞举着火把一照,便看出这里是一处地牢,两侧分别有一条长长的通道,连接着一间间牢房。
他们一间间看去,发现牢房之中,是一个个被剥了面皮、骨瘦嶙峋、犹如恶鬼一般的人,被铁链固定在墙上。
看到安珞一行人出现,少数还有意识尚存的“恶鬼”开始挣扎,从他们喉咙深处挣出凄厉的呻吟和时候,却依旧只有嘶哑粗重的呼气之音,如同一个破烂的风箱。
——他们都被拔了舌头。
这副地狱之景直看得众人背脊发凉,安瑾忙唤着士兵们进牢中救人,安珞则沉着脸走向右侧最深处。
右侧最深处的牢房中,同样关押着一血肉模糊之人,但安珞敏锐地听出,此人呼吸比之其他人还稍显沉稳,显然状况好了很多。
观其身形,除了亦是被扒了面皮之外,他身上倒是不见多少伤处,虽亦有血污,至少比其他人少受了许多摧残。
听到外面的声音,他半是清醒、半是恍惚地抬头向外望来,见到安珞,他猛地一怔。
“……你不是那伙妖道,你是何人?”
苍老的嘶哑之声带着几分颤抖传来,安珞敏锐地察觉到几分熟悉,才想起这声音,她昨日在那玄一真人传道时曾听过!
虽然嘶哑之下略有不同,可还是能听出,正是那玄一真人!
“玄一真人?”安珞尝试着确认对方的身份。
“是……我、是我……”那人应了一声,似乎又有些糊涂地顿了顿。
确认了对方身份,安珞直接进入牢房之中,两剑劈开对方手腕上的镣铐,将其放了下来。
镣铐摘下,玄一真人下意识缩了缩略微发红的手腕,抬头看着安珞似乎想爬起身,却又浑身无力地瘫软。
“我的……我观中道士……”玄一真人吃力地张着嘴,血肉模糊的脸上黑白的眼固执地看向安珞询问。
安珞见状微微抿唇,也不忍告知对方太清观如今惨状中,他已经是最幸运的一人,只能沉默以对。
玄一真人在安珞的沉默中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脸上血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却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安瑾此时也察觉到了这边情况,带着士兵前来,扶起了玄一真人。
随着玄一真人被抬出牢房,地牢之中其他尚有意识的被解救之人,看到他俱是一阵骚动挣扎,喉间声音涌动似是想说什么。
玄一真人看清此景,亦是痛苦闭眼,面上流出两条血泪。
纵是安珞见过生死,此时也不忍再看,微微偏过头去。
安瑾见状,也是叹息一声,先与安珞一起,带着那玄一真人出了地牢。
安珞给玄一真人把了脉,发现他体内气血虚亏逆行、脉象微弱而混乱,似乎受了极重的内伤,可又不符合她认知中任何一种特定的情况。
便是以安珞如今这般精湛的医术来看,一时之间竟也只能诊断出玄一真人确是伤重,可更具体的病症却又完全理不出来。
安珞摸出随身携带的银针,略施几针帮助玄一真人暂且稳固住了气血。
如今看来,地牢之中的众人显然是经历了长时间的摧残,积年累月留下的伤害,即便是安珞也无法立时就将人治愈,也只能等日后再慢慢调养起来。
但好在,有了安珞施针顺的这口气,玄一真人的精神略好了一些,便开始慢慢回答安瑾对太清观情况的问话。
据玄一真人所说,两年半之前,假扮他的那名妖道,最先来到了太清观,于一天夜晚挟持绑架了他,又扒下他的面皮做成面具,顶替了他的身份。
那妖道得手之后,便又招来了他的其他同伙,用同样的手段,对观中的大道士们一一取而代之。
因为人皮面具需要以原身的鲜血来保养才能一直维持鲜活,是以这些妖道才没有杀了他们,而是借着为神像重塑金身的托词掩人耳目,修筑了神像下的地牢,将他们囚禁圈养在里面。
之后这两年间,便是为了维持面具,日复一日地在他们脸上制造出新的伤口,以便取到新鲜的血。
为了之后的伪装顶替不露破绽,他们便以观中小道士们的性命威胁玄一真人,胁迫他告知太清观的各种情况。
这也是比之其他被囚禁者,玄一真人的舌头未被割掉、所受残害也稍轻一些的缘由。
询问过后,安瑾安排了人手,将玄一真人与其他被救出之人、先一同送回京兆府救治,剩下兵士则开始彻查整个太清观,寻找是否还有遗留下的线索。
在玄一真人的房间中,查获了那妖道与众多官员往来的书信和账目,其上清楚记载着两方如何狼狈为奸,太清观是何时将那些女子掳绑、又送与了哪位官员。
铁证如山!
太清观本是香火鼎盛,今日又是花朝节次日,前来还愿的百姓不少。
可来后却发现,如今太清观整个被官兵封锁,参拜者又都被挡在山下,围观百姓们自然也都意识到太清观发生了大事,喧闹着围在山下不肯散。
纸毕竟是包不住火,不光是那些被救出之人都要送回城、还有数十具尸体也要一一运下山来,自是都逃不过周围百姓的眼睛。
人多耳杂之下,这消息不可避免地便会泄露。
没过多久,百姓口中太清观一事,便甚嚣尘上、议论纷纷。
而此时,兄妹二人已经一同回城,又由安瑾进宫,呈递证据、上报太清观的发现。
朝堂之上,齐王闵景耀与太子闵景行有关是否查抄官员府邸的争论,在如此确凿的证据面前,自然再不复存在。
圣上亦是明白,此事到了如今,已是注定会被百姓所觉,也只有趁着消息还未传得人尽皆知之前,以雷霆手段严查此事,严惩涉案官员,才能将影响降到最低,挽回部分注定受损的声威。
闵文益当机立断,当即扣押全部涉事官员,又将禁军调度之权暂交闵景行执掌。
闵景行便和闵景迟、尤文骥、以及安瑾四人,各自率领了一队禁军,前去查抄安珞揪出的四十五人、加上根据账目记载漏网的三人,供四十八名官员的府邸。
从这些官员府邸之中救出的数十名失踪女子,亦更是他们无可辩驳的罪证。
人证、物证俱在,闵景行又再次曝出,这些官员俱是身中奇毒。
此事主谋,看似只是想以此笼络这些官员,实则更是妄图日后以此毒为威胁,迫使这些官员听令,最终操控天佑朝堂,其心可诛!
便是闵文益也未曾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番缘故,忙寻来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一一给百官诊脉。
可中此毒之人,脉象虽有异处但及其微弱,寻常太医根本无所觉察,还是医正在心中存疑后仔细感知、摸了又摸,这才确定这四十八名官员,确是已经中毒!
当下,朝野震动、天子震怒,就连这四十八名官员自己,都为自己中毒一事不敢置信。
闵文益再次下令,命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府,三方共同协助闵景行,将四十八人尽数拖下去审问,调查一切有关太清观妖道的线索,彻查此案。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才短短几个时辰,朝堂百官,竟是空了近两成。
三方协同,这四十八人的审问进行的很快,尤其是在他们也根本不了解内情的情况下。
整件事与安珞他们之前的调查几乎无异,那伙妖道会寻那些身有顽疾的官员下手,上门时便说是为主家解忧,装成会医术的模样。
之后,这些妖道便会说他们身上的顽疾,虽然俗世不可医治,但若他们教派的道术,却可以痊愈,哄骗他们前往太清观居住一晚。
因有着太清观的名头在,这些官员也就放松了警惕,可去了之后便算是入了这些妖道的套,当晚便会在所谓的治疗中丧志意识。
第二日醒来时,便会发现自己昨夜与陌生女子进行了交媾,而病情也有了显著的好转。
据妖道说,那些女子都是他们道教中选中培养的圣女,其作用便是以己肉身,渡化众人。
之后……便是良心小小的挣扎之后,又长长久久地堕落于深渊。
他们并非未意识到不对,至少也猜到了些所谓圣女,是从何处来。
可为了自己,他们便只当未觉。
或许是因为那伙妖道在最初选定目标时,就进行过调查和筛选,这四十八人,竟是无一失手、无一例外。
而他们在这场自以为是支配者、实则不过是另一队猎物的陷阱里,唯一知晓的,竟只有那些妖道的教派,名唤清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