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尚书的讲述下,安珞这才知道,原来昨日朝堂上发生一件大事。
太子一党的监察御史余廷举,在昨天的早朝上,弹劾肃南道御史郭恒贪污税赋。
(道,可以简单理解成现在的省,本文设定的行政区划:道/州/县。)
据余廷举所言,郭恒身为肃南道御史,勾结肃南道内各州刺史、各县官僚、甚至地方上的豪强世族等,整个肃南道由上至下沆瀣一气,大肆侵吞贪污肃南道本该上缴国库的秋粮、税银、甚至盐铁等物。
其数额之大,若全尽数折合成米粮,高达千万石。
一道贪污,又是这般惊人的数额,如此大案,圣上自然震怒,下令彻查此事。
对于去肃南道查案的钦差人选,太子和齐王各有举荐,但圣上最终,还是定下了太子推举的户部侍郎,裴稷泽,作为此案钦差,不日前往肃南。
而且,据徐尚书所言,裴侍郎最近的确表露出了些许归附太子的意图,这事在朝堂上下也并非秘密,一名户部侍郎的归附,便是对太子而言,亦是不可小觑的助力。
安珞一边听着舅舅对她说着这些,一边努力回想着自己上一世知道的信息,设法从中推论出如今的情况。
京城与肃南之间山高路远,便是派钦差去彻查此案,就算顺利,也最少需得半年以上,才能有结果传回。
而上一世距今半年之后,她已经嫁进了齐王府,对于朝堂之事多少也会有耳闻,可上一世,她很确定,自己从未听闻过此案。
同时,上一世她大哥和大嫂结亲之后,两家人来往密切,她亦能确定,裴伯父几年根本没有出任钦差,也没有离京前往肃南。
由此就能判断,上一世这肃南道贪污一案,很可能根本未被捅出来!
此案既是由太子一党的御史揭发,若太子中毒垂危这一重大变故发生,揭发一事受到影响也是必然。
而闵景耀既然选择在此时横插一脚,可见肃南道一案极可能与他有关。
安珞猜想,上一世这案子,想来就是被闵景耀给压了下来,这才使得她的记忆中根本查无此案。
而这一世,此案如今已经上达天听,闵景耀此时再想压下已是不能,那就只能像刺杀太子案一样,找一只替罪羊来顶罪,又有谁能比身为户部侍郎的裴伯父更合适?
毕竟裴伯父掌管赋税,本就与此事有关,栽赃陷害到他头上,总比栽赃给其他人更合情理些。
其次,裴伯父乃太子举荐的钦差人选,若这贪污案最终证实与他有关,少不了太子也要受其牵连。
而且若能连带着将刺杀太子一案的脏水,一同泼到裴伯父身上,那此事可就更有意思了。
这裴侍郎刺杀太子总该有个动机,亦可见他与太子存在着敌对关系。
但这刺杀才过,太子便又推举他去做钦差,俨然两人已成一党。
这般阵营转变,可见二人之间定然在某件大事上达成了一致,再联想到这最近爆出的肃南道贪污一案……
——裴侍郎才是肃南道贪污一案的主谋,因此事被太子发现,便想要刺杀太子。
——结果这刺杀未成,他就转而用银钱米粮来收买了太子,在收买成功后,户部侍郎与一朝太子狼狈为奸,裴侍郎这才得到太子举荐,做了彻查此案的钦差,以除后患。
这解释多好,当真称得上是一石三鸟。
一来拔除太子户部臂膀、为肃南之事寻得替罪羊。
二来拖太子下水,便是圣上心中存疑,换人彻查肃南一案,太子一党也必定要避嫌,闵景耀自是多了许多操作的空间。
三来转移刺杀一案的视线,这刺杀一事很可能就此不了了之。
这般阴诡毒计,安珞越是能看透越觉得厌烦,但同时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她知道闵景耀在阴谋诡计的运用上,当真得称一声擅长,可如今这计,是不是也算得太尽一点?
毕竟以她对闵景耀的了解——他还没那个脑子能想到这些。
是碰巧?还是……有人给他献了此计呢?
安珞呼了口气,暂且将这才想放在心底,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将裴伯父给捞出来才行。
好在如今她已明白了闵景耀的计划,那么他此时再想做什么,也是决不能成的——
他若想将肃南道一事脏到裴家,定然会借着抄家寻找刺杀太子一案线索之时,“碰巧”发现了肃南道一案的证据。
而她已让大哥也带兵去裴府,若能阻止抄家最好,若阻止不了,那就盯紧闵景耀的人,不给他们任何栽赃的机会。
不过这“证据”也需要伪造,事发突然,想来闵景耀也想不到多高深的东西,要么是账簿、要么就是……书信。
——毫无新意的手段,就像上辈子想栽赃她爹和外祖一家通敌叛国时一样
这么一来,有一样东西闵景耀就不得不想办法拿到手才行,那便是裴伯父的印章。
若只有这刺杀一案,只凭那下毒之人一张嘴,没有物证、没有动机,他们总能想到办法撇清。
可若是此时再扯上肃南一案,这动机有了,罪名大了,两个案子盘根错节,那才是真的难办。
是以无论如何,决不能再给闵景耀任何机会栽赃!
……看来她还得去一趟裴府才行。
安珞沉默着想了半晌,徐尚书和徐老太师暗暗交换了几次眼色,两人虽都心有疑虑,却又都未曾开口唤她。
直到此时,安珞终于心中明了,抬眼看向徐尚书,开口道。
“舅舅,可否拜托您一件事?”安珞起身行了一礼,郑重求道,“还请舅舅去圣上面前,将裴伯父保上一保,将审讯一事尽量拖延。”
徐尚书诧异地看着外甥女,微微皱眉:“裴稷泽乃是我的下官,我对他还算有几分了解,亦是不信他会是刺杀太子之人,可此事背后,怕是另有别情,不像你想得那般简单。”
……果然这姜还是老的辣。
安珞闻言看向舅舅,不由得心中感叹。
她有着上一世诸多记忆做对比,能看出此事背后端倪倒也不足为奇。
可她舅舅却是不知道这些的,竟也能察觉到其中不对,这可就不得不赞上一声敏锐了。
她继续说道:“我知此事情况复杂,可于理于情,这件事我都不能放任不管。”
徐老太师听闻安珞此言,也沉声开口:“于理于情?那你便说说看,何理?何情?你今日说出道理,你外祖也可亲自面圣,去帮你保下那裴稷泽来!”
“爹!”徐尚书闻言微惊。
徐老太师一抬手示意儿子安静,只看着安珞等她回答。
对着自己的舅舅和外祖,安珞也不隐瞒,又施一礼道,直言道。
“于理,我知刺杀太子背后主使,非是裴伯父,乃是齐王闵景耀……”
安珞此话一出,徐老太师还稳得住,徐尚书却是当即一惊,下意识望向屋外,确定四方无人后,才瞪眼看着外甥女儿。
这孩子!这话也能随便与人乱说的?也不怕隔墙有耳!
可安珞接下来下一句话,便是徐老太师也坐不住了——
“……于情,那是我们家的亲家公,我大哥未来岳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