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怀晏也没有避开,大大方方的站在那里,任由她看着。
整个大殿内沉默了几秒,太王太君后也饶有兴致地等待着姬杉会是什么反应。
“那就别在那里站着了。”她终是无奈开口,“过来吧,到孤这里。”
“诺!”傅怀晏忙行了个礼,便迫不及待地快步走上前去。
一时间殿内一缕不善的目光顿时射向了他。
但又很快消失。
任旁人再怎么嫉妒,也无人敢表露。
“你就站在这里了?”姬杉见傅怀晏走到了台阶边缘处便停住了,再没有得寸进尺上来的意思,不禁眉心微动。
她还以为会直接走到自己面前呢。
“嗯!臣子可以站在这里吧…?”傅怀晏这时才想起问了一句。
“自然可以。”姬杉轻笑一声,便也不再管他。
看了这么一圈下来,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些人选了。
“陆染之。”姬杉再度开口点了一人的名字。
“臣子在。”
不同于傅怀晏,陆染之一听到声音便先跪下行了全礼。
“孤听人提起,你有都城第一美人的美誉?”
“旁人戏称罢了,不曾想会传到陛下的耳朵里,臣子实在难当如此美誉。今日又见了殿中众多公子,臣子更是自叹不如。”
倒是个会说话的,难怪太王太君后如此喜欢,对他另眼相看。
“势头虽大,你倒是谦虚。”姬杉随口说了一句,却让陆染之心中咯噔一声。
他有些难以分辨这句话究竟是讽刺,还是在夸赞。
“臣子并非谦虚,只是确实如此认为。都城中莫名其妙的传言诸多……”
陆染之心中掂量着,最终选择了最为稳妥的一种方式说话。
“你可读过什么书?”姬杉压着耳蜗,出言打断了他的话。
“臣子读过《男则》《男诫》《男训》。”陆染之并没有因为她的态度而自乱阵脚。
“就这些?”
“还读过《列男传》和《男范捷录》。”
果然是很规矩的贵郎模样,连读的书都很模板化。
姬杉觉得陆染之这人着实没什么生气。
但,很适合后宅。
“嗯,孤知道了,起来吧。”
然后便是,江照白。
其实单凭他这副我见犹怜,楚楚可怜的长相,姬杉就没什么不选他的理由。
因此,姬杉也没什么好多问的。
毕竟她一向都很随心所欲。
至于最后一人……
“宁子瑜。”
“臣子在。”
有了陆染之行全礼在前,宁子瑜也是跪下行礼的。
看得傅怀晏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暗自在心中反省着自己刚刚算不算是失礼。
“抬起头来。”
他听罢直起上身,微微扬起下巴,以便姬杉能看清他的五官。
此时已经又过了一些时候,宁子瑜眼上的红肿逐渐消了些。
不过好在他本来是内双眼皮,上眼皮的脂肪也不多,略微红肿并不会破坏他的美貌。
“很爱哭?”
现在想起宁子瑜方才的描述,姬杉还是觉得很有趣。
“回陛下的话,臣子并不爱哭,只是由于体质原因,总是难以控制。”
“那不还是一个意思?”
“嗯…话是这么说…”宁子瑜有些为难,他其实真的不爱哭的。
或者说他很少有想哭的冲动。
可是每次等他反应过来时,都已经泪流满面了……
“子瑜子瑜,鱼离不开水,你爱哭到是合情合理。”
姬杉无端联想了一句。
可他也不是那个鱼呀。
宁子瑜在心中默默为自己辩解着,嘴上却只能说:“陛下说得是。”
他眼眶子还红红的,如此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的少年模样最是可爱。
姬杉心中有了决断。
如此一来,便是四人,数量上来说刚刚好。
“好了,孤还有事。”她说着站起身,“太父,孤便先走了。”
“陛下。”太王太君后连忙开口,小声问着,“你还没告诉哀家,要选谁呢。”
“方才孤问过话的三个人,再加上江照白吧。”
姬杉虽没刻意压低声音,但也没抬高。
但殿内宽阔,除了离得最近的傅怀晏,以及周围的宫侍外,并无人听清她说了什么。
其余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只恨自己耳力不佳,竟然完全听不清上首的二人在说些什么。
江照白见姬杉要走,更是如坠冰窟。
从头至尾,陛下全然没有同他说任何一句话。
他那几眼,完全没有吸引到陛下吗?
江照白挫败极了,他一直认为自己这张天生清纯无辜的脸,无论哪个女人见了都会产生怜爱。
姣好的容貌让他受益良多。
江照白甚至亲耳听到过厌恶他,却又嫉妒他的人背地里骂他是装腔作势,矫揉造作,仗着一张脸惯会勾引人的狐狸精。
但事实上是,他都不用去勾引谁,只要一皱眉,稍微面露愁容,便会引来所有人的偏心和关爱。
这样一来,江照白对自己的容貌极为自信。
可没想到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蓄意勾引便要以失败告终了。
但江照白真的不想就这样灰溜溜地回珉阳。
*
“才四个呀。”太王太君后深表遗憾,他觉得有挺多不错的小公子的。
姬杉没接他这句话,只道:“这里便有劳太父了。”
她说着大步走下台阶,却在傅怀晏经过时突然被扯住了宽袖。
“陛下。”傅怀晏扯着她袖子的小小一角。
他想跟她一起走的意图很明确。
但姬杉缓慢把袖子扯了出来,“老实待着,有什么话,日后再说吧。”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还没继续走出两步,便又有一人,比傅怀晏胆子还要大,直勾勾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那人选的时机很好,就算姬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还是扑了个满怀。
怀中的身体柔若无骨,仿佛她一撒手便能直接摔落在地上。
一股淡淡的莲花清香盈入姬杉鼻翼中,眼看着这副娇柔的身躯正逐渐紧贴着自己的身体缓慢滑落,于是她伸出手按住掌心下的腰身,往上抬了一抬。
那公子这时似乎才终于恢复了意识,缓慢抬起了头。
不是别人,正是江照白。
只见他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黑色,略显憔悴,嘴唇不知为何多了些新鲜冒着小血珠的伤口。
还不等姬杉开口,他便是大惊失色,本就白皙的脸蛋更是一片苍白。
慌不择路之下,江照白竟是挣脱了姬杉的怀抱,连忙跪下。
“臣子殿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他身子纤瘦又轻微颤抖着,似乎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昏倒,又刚好倒在了陛下怀里,弄得是魂飞魄散。
姬杉面无表情睥睨地看着这副模样的江照白,而后者望向她的眼神脆弱又无助。
他的乌发散落在肩边,领口处大约在挣扎时被弄乱了,露出大片雪白。
好似是注意到了姬杉的视线,江照白眼珠微微向斜下方移动着,这才发现自己是衣衫不整的。
他慌忙伸出手想将领子扯上来,可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手指僵在原地,颤颤地再度回望着姬杉。
这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姬杉可不觉得江照白朝她扑过来只是单纯的巧合。
其实这种事情她见得多了,但是这样的神情配上这样楚楚可怜的脸,让她并不反感。
不仅没皱着眉头把人踢出长乐宫,甚至还问了一句:“好端端得,怎么朝孤扑过来了?”
“臣子身体有些不适,方才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无法站稳。本想着咬着唇可以勉强撑住的,可没想到还是没坚持下来,眼前一黑便……”
“臣子冲撞了陛下,求您……”江照白声音带着些哽咽。
像极了害怕被姬杉责罚,强忍着泪意请罪的样子。
太王太君后早就宫斗过多少年了,一眼便能看出这是唱得哪儿出戏。
但是,争宠嘛,不寒碜。
只要不危害到王上的利益,他犯不上去管,也管不着。
姬杉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反正只是个侍,她不会要求小侍端庄的,很没意思。
不过如此大庭广众之下祺出险招,顶着掉脑袋的风险勾引她……
姬杉也大概能猜到是何缘故了,无非就是觉得没有入选吧,想要搏上一搏。
江照白见她半晌不说话,心中不停狂跳着。
殿内那些公子们的目光此时都落在他的身上,或不屑,或愤怒,或轻蔑。
哪怕是傅怀晏,此时投来的目光也都有了变化。
江照白毕竟年纪尚轻,不曾经历过什么,开始真情实感地有些忐忑不安了。
姬杉却缓慢蹲下,伸手扯着江照白的衣领将之拽了上去。
她动作一点也不温柔,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粗暴。
肩膀上因摩擦带来的不适感让江照白切实发起抖来,他猜不透王上的想法。
“既然不舒服,回去后就好好歇着吧。孤今日心情甚好,便不治你的罪了。”
姬杉说完后径直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太王太君后看完了这出戏,咂了咂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后,这才吩咐道:“还不快扶江公子起来。”
*
“殿下,长乐宫那边结束了。”
温昀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收紧,“陛下,选了几人?”
“当是四人。”
他听完终于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不过……那四人中似乎有人不太安分。”轻水方才听前来禀报的宫人描述的时候就有些气愤,如今面上仍旧忿忿。
“不安分?”温昀有些疑惑。
“是啊殿下,听长乐宫宫人所说,有一名入选的佳人子,在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便晕倒在陛下怀中。”
“那陛下是怎么处置的?”他放下了书卷。
“陛下并未处置便离去了。”
“殿下,那佳人子定是故意往陛下怀中摔的,不然怎么能不偏不倚,刚好是在陛下路过的……”
没等清水说完,温昀便开口问道,“那人叫什么?”
“江照白。”
他想起来了江照白的长相。
今日晨间,他有扫过一眼那入选的八人画像的。
虽然是无心地一眼望过去,但温昀还是莫名记下了有三个相貌最为出众的公子的。
其中便有江照白。
想到这里,温昀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他曾听人说过,有些男子生育之后样貌会肉眼可见的衰老。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是其中之一。
温昀轻轻叹了口气。
只希望自己日日都听医郎的话,喝下去的那些苦药能起到些作用。
他一点都不想变难看。
*
人既然已经选好了,姬杉也没多在位份上花心思想。
傅怀晏是傅家人,她便给封了个良君之位。
其余三人论出身,江照白是珉阳侯的儿子,于是获封长使。
而陆染之和宁子瑜的母亲官职不高,因此封了少使。
人是午时左右刚离开王宫的,册封的圣旨是在傍晚收到的。
选侍一事本就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陆染之和宁子瑜本就是都城人士,接到圣旨谢恩后,他们二人的母亲皆大喜过望,当晚便举办家宴庆祝。
而江照白独自一人在太王太君后安排的宅院中,更是难掩激动。
他终于不用再回珉阳了,果然他当时孤注一掷,冒着风险勾引王上是对的。
不然他可能就要失去这个唾手可得的机会了。
至于傅怀晏,他是满心欢喜接过圣旨了,但傅怀珏是强撑着笑意向宣旨姑姑道了谢。
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不知该作何感想。
自己的幼弟是这样的性子,去了宫中,她可着实放心不下。
看着傅怀晏那笑意盈盈的样子,傅怀珏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陛下喜欢你吗?”
“当然啦,表姐不喜欢我的话,为何会选我入宫?”
傅怀珏答不上来。
但事已成定局,她也只得叹息一声:“但愿吧。”
但愿无论如何,陛下能看在先太君后的面子上,不至于太过冷落怀晏。
傅怀珏没再说别的,她不想为板上钉钉的事情扫了傅怀晏的兴,也派了奴仆们摆宴庆祝。
自己则回到书房,赶忙给傅缨写信告知此事。
圣旨上说的入宫时间是半个月之后,傅璎妻夫二人定是要亲自赶来都城送嫁的。
当然,如果能算得上是“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