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全都要吗?”
“那你想的可真美!”
“都是咱家的屋子,我还不能想想了?”
“拆迁的补偿款都不够在二环买新房,以后咱真的要搬去二环外住吗?”
“家里再凑点争取买一套商品房吧。”
“关键是拆迁还要迁户口,迁远了以后家里娃上学咋办啊?”
“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就不能不拆吗?我们那大院保存得还算不错,外墙上的小广告都被铲干净了。”
“那有什么办法?你又不能和公家对着干。”
“我听说林家大院那块有人死活不肯搬,赔偿了几十万都不肯走,还嚷嚷着要打官司。”
“这不就是钉子户?人家那都是四进的大院,祖祖辈辈传下来的。
我们这些小院儿肯定还是得拆,再说了邻居拆了手里拿了那么多钱你眼瞅着不心动?”
“只要钱给的足够多,保准都会搬走。”
“哟,都这个点了,我得去买菜了。”
“等会儿,你这绳子还没拿啊?”
“先放你那吧,明早儿还是老地方见啊。”
有人统计过,京市的胡同在49年大概有7000多条。
90年政府开始了大规模的危旧房改造计划,拆旧建新,胡同在千禧年时就只剩下2000多条。
胡同外墙上写着硕大的白色“拆”字,预示着在不久的将来将会被推土机碾压成废墟。
高秀兰听了心里也不得劲,用毛巾抹了把脸。
以前家里一大家子都挤在小小的胡同里,没钱挪窝儿,也舍不得挪窝儿。
有些老邻居年纪大了,眼睛花了,腿脚不便,一个人生活不安全,搬去和儿女一起住楼房。
为了增加点收入,把大院里的房子租给外人。
久而久之,一个个昔日熟悉的面孔渐渐被新面孔替代。
瞬间也没了继续锻炼的心情了:“老谢,回去了不?”
谢大脚朗声回了一句:“来了,叔,明早儿您还来这不?”
“来啊,记得带着你的空竹来。”
“得嘞。”
一家四口慢悠悠往家里走。
林筱彤一眼就注意到高秀兰往日翘着的嘴角今天向下耷拉着。
挽着手问:“妈,你怎么了?”
高秀兰啧了一声,声音略带惆怅。
“你们说要是咱大院哪一天也拆迁了?咱们以后住哪儿呢?
我和你爸结婚后就一直住在这,没想到临到老还要挪窝儿。”
心里很不是个滋味,眼皮子浅了,用手抹了抹眼角。
谢大脚紧紧握着她的手:“秀兰,不管拆不拆,咱们一大家子都在一块儿。”
他还没结婚成家之前,和老爹谢大伟两人就住这。
家里窗前的杏树都是他眼瞅着一天天长大的。
林筱彤出声安慰:“是啊,妈,而且说不定咱大院都分在一处地方,以后还当邻居。”
大院里的几个婶子别看平日里咋咋呼呼地打着嘴仗,实际上感情也不浅。
从少年到老年,一起经历过多少次风风雨雨。
说是邻居,其实和家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谢羿背着手阔步向前,摇头晃脑,长叹一口气。
高秀兰被好大儿的混样给逗笑了,破涕为笑:“你小子装模作样干啥?”
“我在想等咱搬去楼房,不住一层了。
那到时候妈和大嘴婶子她们说八卦是不是还要对着窗户往下面喊?”
谢大脚一想到这个画面,嘴角一翘。
到时候估计他和几个老伙计也是一样的。
拍了拍秀兰的手说:“到时候家属院楼下又会热热闹闹的,人啊孩子啊猫啊狗啊都在。”
林筱彤上前拉住谢羿的肩膀:“那咱家的杏子树是不是也可以挪走?”
谢羿一拍手:“哎呀,媳妇儿,你可真是个大聪明,我都没想到。
咱家的树养得这么好,可不能被人给糟蹋了。
还有葡萄架子,这还是橙子出生那年种的。”
“那京大附近的小院子会不会也要被拆了?”
这房子每个月的房租也是很可观的,拆了她还真有点舍不得。
“估摸着也是吧,那边的院子建筑年头也久了。
外墙上面贴的全都是小广告,一星期就要铲一次。”
小两口商量着等回去算算家里的存款,看看能不能再买一套大的商品房,要是带院子就更好了。
高秀兰也不伤春悲秋了,开始憧憬以后的生活:“要是能买两套,打通就好了。”
她家老谢现在喜欢养花养猫养鸟,没事做就在院门口支个桌子下下象棋、打打麻将。
谢羿拍着马屁:“妈可真大气啊。”
“一边儿去,都挡着我光了。”
“爸,你咋变得这么冷酷无情?”
“儿子,你再说下个月零花钱就没了。”
“我错了,爸,是我冷酷无情。”
四人说说笑笑回了大院。
走进胡同里,拐角阴凉处不少大爷大妈们拎着小马扎坐在一起唠嗑,手上拿着蒲扇扇走暑气。
“听说咱们这边也要修大马路了,这么长,那么宽。”
手指上下左右比划着差点扯到腰,疼得直抽抽,杵着拐杖倚在老姐妹身上缓缓。
“听说雨儿胡同那里有家靠卖包子买了房又买了车。”
“那家啊我也知道,包子味道是真不错,我大孙女爱吃酱肉馅的。”
“我觉得豆腐白菜味的好吃。”
“我倒觉得鸡蛋粉丝馅的最好。”
年轻时买同一件裙子的小姐妹一晃变成了老姐妹,凑在一起,细数着对方还剩下几颗牙。
头顶树影斑驳,调皮的猫儿上房揭瓦,蹬着腿儿在屋顶上使劲扑腾,走动间瓦片发出噗呲噗呲的响声。
怕热的小子光着上半身,穿着短裤,在巷子里打篮球。
每当进了一球,凑在边上眼巴巴站着的小萝卜头立马呱唧呱唧鼓起掌来。
一大早人出来健身,家里的狗也得带着,拴在电线杆子上面,狗尾巴摇摇摆摆。
旁边还有带着红袖套的热心大妈在边上看着,防止有小孩子过来摸狗。
胡同里一砖一瓦镌刻着光阴的故事。
偶然间一瞥,墙根里露出老根虬干,任风吹雨打,始终等待着归家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