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有时候晚上睡梦中总是会梦到她从鹏城偷渡去港城的那段艰辛路程,不过她从来不为自己当初的选择后悔。
她很清楚,如果她没有对别人狠心一点,对自己好一点,现如今的快活日子是永远都轮不到她的。
初来港城,连话都听不懂,住在一间不足五平米低矮的劏(tang)房里。
一百来平的三室一厅被夸张地分成了十几个小房间,塞满了人。
房间里面没有窗户,稍稍挺直腰板,头就能碰到天花板了。
躺在床上意识清醒的时候,耳边尽是痛苦的呻吟、无休止的争吵与谩骂、絮絮叨叨给自己打气的念叨声……
贫穷可以让人性暴露出最丑恶的那一面。
获得改变的可能性就如同房主下个月免收她房租一样希望渺茫。
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贫穷,凭什么她就要仰人鼻息?
她陈兰可不是个蠢货,什么只有娘家弟弟过得好,以后才能给她撑腰。
这些都是狗屁!
她是得了失心疯才会相信这些!
等到攀上了邵家这条线之后,日子才好过了不少。
当初住在大院的时候,她对有着好姐姐,好闺女人设的徐慧萍,那是一百个都看不上。
她也没想到被洗脑这么多年的老黄牛竟然自己挣脱掉了缰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好日子。
徐慧萍瞧见人走远了,摸了摸肚子,宋援朝一脸紧张。
两人原先身子都亏空得厉害,本来都做好没有孩子的准备了。
后来经肖悦介绍了一个治隐疾的老中医,没过几年顺其自然孩子也悄悄来了。
“咋了?孩子又踢你了?”
“没有,我们回去吧。”
“行,明天我去买点毛线回来,手不冷吧?”
“不冷,我给你织一件吧,我去年的还是新的,咱俩都穿一件,剩下的给孩子织一件。”
“好,都听你的,等下你回屋里休息,我下午拉煤回来。”
陈兰走到胡同口,没忍住转过身来,看着远处相互扶持的小夫妻,嘴角不经意间弯出浅浅的弧度。
在心里想着:慧萍姐,希望你以后的日子过得不赖。
看了看天上,也希望去了天上的冯香香也能好好的。
童年时期唯二对她报以善意的人总算能看到一个好点的结局。
在港城烂泥里面摸爬滚打的日子里内心早已筑起了坚硬的城墙,但好像也多了一块柔软的角落。
当她看见成了乞丐的秦卫红时,鬼迷心窍地把人带了出来。
吃了太多苦之后,看到秦卫红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再加上当初她也确实从秦卫红手里拿过不少好处,就当是还人情了。
摸了摸兜里的钱,紧了紧衣服,快步朝着胡同深处走去。
到了一处大杂院,四处张望了一下,注意院里的动静,丢下了一个东西。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快步离开。
余光看到一个小孩眼疾手快地捡了起来,抹了抹鼻子,塞进裤兜里。
“邋里邋遢的,啥东西都捡回家,裤子要是再弄破了我可没工夫给你补。”
院子里出来了一个女同志,瞧着年纪不大,嗓门倒是不小。
斜着眼睛打量着小跑进屋的儿子,拉过人的手用热毛巾擦擦,动作轻柔。
“妈,这是我捡的,里面轻飘飘的,我还没打开看呢?”
孩子皮肤黑,一双眼睛倒是生得亮。
凑近他妈的耳边说着,手里也不闲着,费力从裤兜里掏出来一个小布袋子。
“我瞅瞅,孩他爸赶紧过来,你儿子又闯祸了!”
女人半信半疑,打开袋子,手伸进去摩挲了几下。
心里一紧,立马又塞回去了,扬声喊着里屋里的男人。
啪嗒啪嗒的声音传来,男人熟练地捡起门旁边竖着的棍子,掂量了几下。
嘬着牙花瞅着儿子的屁股,想着等会儿要先打哪一边。
“咋又一惊一乍的?儿子我下辈子当你儿子呗,也让你尝尝给人擦屁股的滋味!”
胳膊圈住军子的脑袋,用手在屁股蛋子上捏了几下。
“说什么呢?你这嘴真是欠抽!你看看——”
女人甩过来一个眼刀子,做贼似的把布袋子打开怼到男人眼前。
“我棍子哪去了?你小子还知道偷钱了!看老子不打死你!”
男人看完,呼吸一紧,觉得自己都快喘不过来气了。
一手钳住儿子,另一只手麻溜地扒了孩子的屁股,大掌啪啪几下,军子嗷呜哭出声。
“我看你是疯了,你打孩子干啥啊?”
“这小子这么点大就敢偷钱,长大以后还得了?
趁我现在能打动多打几下,以后可就没这机会了。”
“呜呜呜呜真不是我偷的,是我捡的,是有人在门口丢的。”
军子屁股火辣辣得疼,在他爸的怀里扭来扭去。
“别乱动,小点声,儿子你看清楚那人长什么样子了吗?”
女人大手捏住儿子的嘴,朝院外瞅了瞅,怕被碎嘴子听见。
军子嘴巴撅成了鸭子,点点头。
“是个女人,个子不高,一身黑很酷。”
“女人啊?”
“孩他妈,这钱要送去派出所不?”
男人听完眼神不舍地看了一眼厚厚的一沓钱票子。
女人陷入了沉思,伸手把袋子翻过来细细翻找,最后摸到了角落里绣着一个“x”的符号,心中有了答案。
这个符号是初中时她和陈兰做同桌时候约定好的。
当初陈兰和家里闹翻后在她家借住了几天,这个钱肯定是来还她人情的。
“不用还了,这就是给我的。”
军子双手一提,裤子穿好,立马又黏了过来。
“妈,真的?那我想吃大肉包子!”
“孩他妈我也想吃!”
“一天天的就知道吃,这个点饭店都关门了吧。”
“妈,我跑得快,我去买!”
军子咻的一下窜出去了,没跑两步又窜回来了。
“妈,你还没给我钱呢。”
“给给给,买六个回来,咱仨一人两个!”
女人自觉腰杆直了,拿了一张票子塞给军子。
“得令!”
……
秦卫红这几天也是不见人影,邵新明敲敲门里面又没有人应,骂骂咧咧去餐厅吃饭了。
“真是反了天了,到底谁才是老板啊?”
同一时间,郝建军一下楼照旧去自行车棚推车。
骑着走了几步,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哪个失心疯的?天天拔我自行车塞!”
他最近也不知道是惹到谁了,自行车车塞天天丢。
“不会是秦盛那小子又闹事了?人家转头报复我了?
这个臭小子,等人回来了一定要把这小子的屁股抽烂!”
躲在酒店睡觉的秦卫红无端打了个寒颤。
嘴里嘟囔着:“也不知道小舅能不能发现我留下的记号?”
意识忽而清醒,翻个身接着睡了。
越睡越沉,迷迷糊糊鼻尖嗅到了一股肉香味。
深吸口气,身子在被窝里卷成了麻花,一扭一扭的。
香味又离远了,非逼着她往跟前凑,不过还是坚持闭着眼睛。
嘴巴下意识地撅了起来,陡然间脸上挨了一巴掌。
“啪——”
她被打醒了,一个鲤鱼打挺,揉揉眼睛瞧着床上面无表情站着的人。
待看清来人,吓得两眼一翻,身子直挺挺地磕到床头。
“哐当”一声捂着后脑勺哎哎呦呦。
“陈兰,你干啥?我还在睡觉呢!”
陈兰从床上蹦了下来,穿好鞋子,把床上摊开的衣服一股脑甩到秦卫红脑门上挂着。
“有急事要回港城,邵少说一分钟后你要是再不出发,你以后也不用去了。”
“哎,不是这咋就要回去了?年还没过呢?”
秦卫红鞋子都穿反了,披着衣服拖拖拉拉上了车。
邵新明也是一脸凝重,他老豆突然打电话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不会是他老豆在外面整出了一个私生子要认回来?
这样荒唐的事在港城富人圈里面都变得稀疏平常了。
越想越难受,觉得刚吃的烤鸭都不香了。
意气风发的小明耷拉着脑袋,手指无意识地扣着皮质座椅,满脸生无可恋。
秦卫红就算再蠢也发现了气氛的不对劲,老老实实在前面开车。
心里还在想等回了港城,要怎么联系她小舅和弟弟。
“少爷,咱还回来不?”
“不好说啊~”
小明惆怅,看着窗外闪过的建筑,语气让秦卫红一个咯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