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羿,你看你干的好事儿!一天天的手都闲不住。
这好好的电视机又给你拍坏了。
老谢,老谢!快过来看看你的好大儿。”
高秀兰双手叉腰,揪着对面人的耳朵,唾沫星子差点溅在他脸上。
刚烫没几天的卷发疯狂抖动,头发就跟起了静电似的,直接炸开了。
谢大脚屁股刚躺下,就被喊起来了。
每次这时候,儿子就只是他一个人生的。
老谢家的电视是七几年买的,当时谢大脚机缘巧合之下分到了一张电视机票。
当时厂里的羡慕眼神都黏在他身上了,这票都还没在自己兜里揣热乎。
一下班就赶去百货大楼扛了一台820型43厘米17英寸的电子管黑白电视机回来,花了他大几百。
电视机当时可是一个大件,当然搁现在也是。
电视机后面鼓鼓的,格外笨重,像是带了个大屁股。
只能看固定的几个台,旋转式的按钮一个不注意就按坏了。
屋顶上还绑了一根奇奇怪怪的天线,信号不好的时候,还要爬到屋顶上转转,调整一下方向。
等屋里的人说好了之后,才敢松手。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就随手拍了拍,电视里就下雪花了。”
谢羿觉得自己委屈死了,他小时候也没少拍打电视。
之前胡同有户人家电视机坏了,特地找人上门来修。
上门之后,伸手朝电视机上面使劲拍了两下。
嘿,你说神奇不神奇,一下子就好了。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去找修电视的了。
花这冤枉钱干啥?拍一拍多简单啊,谁还没手呢是不?
“咱家这电视年纪也不小了,你那手劲肯定没收住。”
谢大脚为了不被老婆子骂,只好先骂儿子了。
边上的橙子还是觉得不能看老爸挨骂,抬头挺胸,双脚并拢对高秀兰说:
“奶,电视机不是爸爸弄坏的,我一打开电视就下雪花了,就是没有画面。
当然,爸爸拍了两下之后,雪花下的更大了。”
她实话实说,谢羿觉得老父亲的心又暖起来了。
还是闺女贴心,瞧瞧,说的全都是大实话。
“咱家橙子可真厉害,都能说这么长的句子了。”
旁边的谢羿友善提醒:“妈,你是不是重点弄歪了?”
立马收获了高秀兰的一枚眼刀。
“我又不是没听见,这可是你爸当时受厂里表彰得的电视机票。
现在坏了还能修好不?”
谢大脚也是觉得可惜,还是去找人修一修,再接着用吧。
“我哪天扛去问问。”
“干脆咱家再买一台新的算了?屏幕小了看东西都费劲。”
高秀兰呛声:“你花钱买啊?人没多大,口气倒是不小!”
孩子攒点钱不容易,现在买电视机这个大件真不便宜。
谢羿到嘴的话一噎,他口袋是真没钱!
“妈,咋了?”
林筱彤下课回来了,刚跨进院子就听到了谢羿求饶的声音。
橙子小萝卜头似的,第一个迎了上去,接过妈妈手中的包,放在凳子上。
拍拍门前椅子上压根不存在的灰,殷勤地拉着人坐下。
“也没好大事,就是咱家的电视机坏了。”
高秀兰也觉得刚才对儿子的态度太凶了,决定晚上给他做个爱吃的雪里蕻炒肉沫下饭菜。
谢羿憋着没敢说话,心里想着:刚才训他的时候,话可不是这样说的。
“要不买一台新的?谢羿有个同学在市交电公司单位上班,有门路可以弄来票。”
林筱彤说完还给了谢羿一个安慰的眼神。
现在家电的售卖还没完全放开,交电公司是家电供应市场的主渠道。
现在广播里喊口号说要追求现代化,七八年以后,生活条件是比以往要好一点了。
普通人家也在追求家庭现代化,心心念念就是凑齐新的四大件:
彩电、冰箱、洗衣机、录音机。
“这会不会太麻烦人家了?还是让你爸送去修一修吧。
咱家这台电视机质量杠杠的,这都用十几年了。
也就是总是下小雪花而已,不碍事的。”
高秀兰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家买电视机还是大院靠早的那一批。
谢羿听了高秀兰的话,恨不得甩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再马上出门扛一台新的回来。
“街道办也有一台电视机,也可以去那里看。
这一片也有不少人带着小板凳,吆喝着一道去看。”
只不过每次去看的时候一人要收五分钱。
谢大脚最喜欢看去年春节出的《敌营十八年》,这电视连续剧看得人心潮澎湃。
谢羿觉得看黑白的不得劲,算算今年能拿到的工资。
“我明天问问我那同学,看有没有门路给咱家弄来大彩电。”
高秀兰惊讶了,现在大彩电胡同这一片儿都没哪家有。
现在就只有友谊商店里面卖彩电,还是外国进口的牌子,动辄大几千。
“哟,儿子,你现在飘了啊,都想着买大彩电了!”
高秀兰压根就没敢想还能看上彩电。
“去年听说京市电机厂和‘小日子过得不错的人家’合作建的彩电生产线建成投产了。
估计翻过年就能买到国产的大彩电了吧?”
林筱彤记得好像在报纸上看到了这则新闻。
“那估计也不便宜,估计要大几百。”
高秀兰想着谢大脚一年的工资才一千出头,不吃不喝才能搬一台彩色电视机回来。
她是舍不得的,这么多钱都能吃好多斤肉了。
橙子突然间就觉得理解了家里总爱下雪花的大块头电视机是有多贵了。
“算了,还是先把电视修好再说。”
一家子茶余饭后没电视看了,围坐在一起听着高秀兰唠八卦。
“对了,你们听说了没?
隔壁胡同那块有一户人家在闹离婚!
男的非要离,问就是没感情了,两口子下面还有三个孩子。
街道办去了好几趟了,妇联也上门了,调解员嘴皮子都讲干了。
男的一口咬死了,非要离!”
林筱彤知道原因。
八零年的时候新修订的《婚姻法》当中明确写了离婚的条件:
“双方自愿离婚的,准予离婚;
一方要求离婚的,如感情已破裂,调解无效,则准予离婚。”
这条规定就像是龙卷风似的,各地刮起来一股离婚风暴潮。
这条“婚姻自由”其实是针对刚解放时的包办婚姻、父母做主、指腹为婚、娃娃亲而言。
很多人拿着后面一条规定当作“尚方宝剑”,上纲上线,不少没良心的人直接抛弃了糟糠妻(夫)。
婚姻不是儿戏,谢大脚厂里的人家有了家庭矛盾,都是由单位领导出面牵头调解,极少有两口子闹到法院去的。
但是感情破裂这个概念还是很难界定清楚的,没有明确的标准。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最后是谁都有道理。
林筱彤想到自己最近了解到的一场案子,也是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