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水没了之后,秦家也倒了,现在两大一小全都挤在郝建军的筒子楼里。
这间房子还是郝建军之前在厂里上班的时候给分的房子,是个二居室。
本来他一个人住还挺宽敞,但现在一下子挤进来这么多人,这屋子就有点小了。
秦卫红嫌弟弟年纪小,晚上是个夜哭郎,所以坚决要求自己一个人睡一间。
郝莉带着孩子住在另一间,没法子郝建军只好晚上一人睡客厅沙发上。
现在天不热还能凑合,等到入冬天冷了又是麻烦。
这几天在琢磨着,要不要找人把房间隔成小三间。
郝莉跟着秦德水的时候,男人已经发迹了,也没过什么苦日子。
好日子过惯了的人,自然是不甘心落到现在这种境地。
她这几天出门的时候路过了之前和秦德水工作上不大对付的男人。
这人也是她年轻当护士时的另一个服务对象。
只不过这人长得比较埋汰,看久了比较伤眼睛,她不大喜欢,所以深思熟虑之后还是选择了秦德水。
没想到啊,她还是看走了眼。
一打听这个男人现在接了老秦之前的位置,心里自然起了波澜。
在郝莉看来,不管一把手是谁,自己只想当一把手的老婆。
不过在她略施小计之下,这男人也入了圈套,最近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献殷勤。
她也会钓着,自己被哄高兴了、得到了实际的好处就给个甜枣。
这不她刚吃完饭回来,今天吃的是西餐。
她还特地在脖颈后面喷了点香水,闻起来是淡淡的玫瑰香。
事实证明那个男人也的确吃这一套,回来的时候把头发散下来,挡住脖子后面的斑驳红印。
秦卫红瞧见他妈这春风得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夺过郝莉手上的包,乱翻起来。
“卫红,干什么啊,快停下来!
你就是这么对妈妈的吗?还有没有点教养了!”
秦卫红仗着身高,翻找到了包里一小摞的钱票,一愣神就被她妈给抢了过去。
郝莉没好气说着:“你整天在家窝着,也不知道出去找工作挣钱。”
都没好日子过了,她也不再端着架子装作好妈妈样子了。
“就咱家这成分,哪里还有工作敢用我?”
秦卫红也好一阵子没去上班了,这次真不是她不想去,而是百货大楼铁饭碗彻底丢了。
蔡经理本来看她就不大顺眼,当初也是走后门硬塞进来的。
现在后门倒了,人再麻溜地出去,也是正常的。
“你小舅给你找的临时工,你怎么不去呢?
再不济你在家糊纸盒子,一个月多少也能赚一点。”
郝建军还是有点人脉的,出事之后找个门路想把秦卫红塞进边上公社蚊香厂里当操作工。
没想到秦卫红只干了一天就回来了,说是闻不了蚊香这个味道。
要她去街道领纸盒子回来,也抹不开这个脸面,嫌丢人。
现在一直在家吃白饭,说也说不得,打也打不得。
“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洗澡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郝莉现在看到她头就疼,瞪了一眼,手拿着东西去洗澡了。
娘仨搬过来的时候也没带什么东西,毛巾被子什么的都一并打包带了过来。
这些零零碎碎再花钱买,也要不少钱,能省就省吧。
一个小小的洗漱间里雾气缭绕,郝莉随手拿了条毛巾,往身上擦了两下。
“这怎么一股味儿啊?不会是老秦之前用的吧?”
老秦之前用的毛巾牙刷什么的,来这之前她和秦卫红粗粗给打包丢了。
或许是拣得不仔细,瞎掺和带过来了,吓得她伸手往外一丢。
心里又是一阵膈应,只好重新洗了个澡。
门外的秦卫红听着水声气地跺了跺脚,鬼使神差地盯了她妈的包。
手不受控制地伸了过去,突然听到了屋里弟弟的哭声,扭头闯进了房间。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我看你以后叫秦哭哭得了。”
话虽这么说,但还是把孩子抱起来拍着背,在屋子里四处晃悠。
……
十月里,林筱彤又重新恢复了以前的上班作息。
早饭之前给橙子喂个奶,陪着闺女玩了一会,其实主要也就是她一个人逗着孩子。
橙子已经两个多月了,形成了固定的吃奶时间。
晚上能睡到六个小时的长觉,所以她夜里只要喂一次奶就行了。
你逗她玩的时候,她能看着你,目光随着你的动作而移动。
换尿布的时候还很喜欢趴着这个姿势,头微微向上抬着。
这个场面也被她画进了观察日记里。
当了妈妈之后才发现,孩子的一点小进步,自己都会高兴很久。
吃得高兴了,嘴里就会发出“啊啊”、“咿咿”、“呀呀”的声音。
谢大脚非说这是孩子会喊他爷爷了,还特意写信给谢羿炫耀这件事情。
婆媳两个也是哭笑不得。
“妈,我上班去了,橙子和妈妈再见。”
“哎,骑车慢点啊。”
高秀兰在房间里用手摇着婴儿床,她大孙女吃饱了在蹬着腿玩。
林筱彤吃过早饭之后就推车上班去了,上下班搭子何翠翠同志到预产期了,现在请假在家了。
打工人队伍又少了一个人,悲伤。
坐月子在家捂久了,大夏天之前晒黑了又白回来了,十月下旬了,天气也转凉了,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到了柜台之后,梅姐和颜悦早就来了。
简单招呼一声,擦了擦玻璃,理了理柜台里面的货。
秦卫红走了之后,成衣柜台又归颜悦管了,刚上班都没人来光顾。
一抬头就见着了送报纸的人来了,林筱彤接了过来,准备放在杂志架上。
随意瞟瞄了几眼,大惊失色,嘴上念出声来:
“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
颜悦正在拔分叉的手顿了顿,猛的抬起头来。
梅姐拿着毛线针的手一抖,戳中了手指,疼得嘶了一声。
两人挤了过来,看了看林筱彤手里的报纸,满眼不可置信。
这是要恢复高考了?
这时蔡经理拿着收音机从三楼下来了,腿都在抖,调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频道。
把音量键开大,收音机里面传来了消息:
“凡是符合招生条件的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均可自愿报名……”
颜悦使劲握住了她的手,使劲蹦了两下,耳边好似传来了街上的惊呼声。
……
高秀兰事情忙完了,拧开收音机转到新闻频道,一边听一边开始给橙子织毛线衣。
张大嘴和于阿芬也拎着小马扎过来了,三人说着闲话。
突然也听到了收音机里面的新闻,高秀兰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新闻一连播了好几遍。
“高考恢复了,我的妈呀!”
“那这岂不是可以考大学了?”
“我的乖乖,都十年了吧,真不容易。”
前院何翠翠激动地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使劲锤了二能子几下。
“你看,我就说吧,高考会恢复的。
快点,上次打赌的十块钱是我的了。”
“疼疼疼,轻点儿,我是说仔细你的手。”
……
10月21日,这一天可能是很多人心中印象深刻的时间点。
恢复高考的消息如平地起惊雷,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
不论是在田间地头、工厂车间、还是矿山牧野,上山下乡的青年人都眼含热泪。
入冬了,属于他们的春天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