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之后遇到的熟人真不少,碰面之后大多挥挥手,又转身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了。
第二天,林筱彤晒完纱布拿着盆回来,篷子里一个床位上躺着一个人,又倒下一个。
肖雪在一旁抹着眼泪,肩膀微微颤抖。
“小雪,你咋了?出什么事了?”
林筱彤快步走上前,轻声安慰,床上的人脸色是不正常的红,嘴唇干裂起皮,这人高烧不退已经陷入昏迷。
“我就是没控制住,我给我二哥喂了药,可是高烧还不退。”
肖雪眼睛都哭肿了,她二哥是报社记者,坐车来了之后,一刻也没有停歇。
白天和战士、工友们一起抢救伤员,晚上借着联络处的灯光抽空写稿子。
握笔的手磨出了一道道血痕,直到昨天夜里发了高烧。
听了这话,林筱彤才知道这人是肖雪的二哥。
等等,那这人不就是钱敏姐的男人肖凯吗?
“用冷毛巾试试物理降温吧,人哪经得起长时间的高烧。”
她准备出门去借点凉水,还没走两步,有人掀开篷子进来了。
“有人不,小雪,快来搭把手,冰坨子到了。”
蔡经理说话还喘着粗气,一只手扶着自己腰。
“唉呀妈呀,我这还跑岔气了。”
“蔡叔,真是谢谢您了。”
肖雪差点都快撑不住了,她昨晚到现在一宿都没合眼,走路都打飘。
“经理,你这冰哪来的啊?”
林筱彤跑出去直接装了一盆冰坨子进屋里递给肖雪,这冰坨子冻得梆硬,这么热的天还没化完。
“我这刚从市里冰窖厂里拉回来的,一车冰,赶紧的,这小子都快烧迷糊了,嘴巴都说胡话了。”
蔡经理蹭蹭蹭地跑过去用衣服兜着冰坨子,堆在肖凯身边。
肖雪强打起精神一起帮忙,她可不能倒下。
幸好一顿忙活还是有用的,到傍晚的时候肖凯的温度降下来了,意识清醒了。
真的是捡回了一条命。
在这里的每一天林筱彤都觉得异常充实,整个人就像是陀螺,到处转悠。
忙活到晚上才可以休息一会儿,睡在车厢里,看着远处夜幕之下的星星灯火,不知道谢羿此刻在做什么。
……
在五公里外一处倒塌的厂房,有一伙人还在继续,手里的动作不停。
这块是纺织厂厂房,水泥浇筑的房屋也经不起强烈地动,轰然倒塌。
倒下的横梁乱七八糟,水泥板严重断裂变形。
出事的时候厂里还有值班的同志被困在里面,至今生死不明。
“谢大羿,你使劲啊,用点力,我这边快撑不住了。”
“川子,来了,等我用棍子撬开。”
“看到人了吗?”
“还没,手电筒往左边打一下。”
“等等,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是不是有人在敲石块的声音?里面有人吗?”
“真的有人!弟兄们,使劲接着挖啊!”
“有气,这人还活着,赶紧的,腿上还有血,赶紧送去医疗队那。”
“川子,搭把手啊。”
……
眼一睁,天刚蒙蒙亮,又要起来忙活了。
林筱彤伸伸懒腰,用手捏捏后颈,最近四肢都酸胀得厉害。
“醒了,你的早饭。”
“吕姐,你这起来的也太早了。”
谢过之后,接过吕师傅递过来的饼使劲咬了一口,腮帮子都在用力。
“蔡经理说明天我们就要出发回去了,你今天有空多拍点照片。”
“行。”
来这里已经将近两个星期了,这突然说要赶回去,心里还觉得空落落的。
就着水塞完一个饼,朝着帐篷走去。
之前物资不够的时候,第一时间赶过来支援的战士们渴了直接在水沟里舀水喝,后来用纱布过滤之后,烧开水喝。
一靠近就瞅见门口蹲着两个小孩,眼睛直溜溜盯着远处,也不说话,安静得有些过分。
林筱彤走近看了两眼,视线从孩子脸上拂过,也没在意,走了进去。
肖雪和徐慧萍在忙着给人配药,送来的伤患越来越多了。
“他的腿压得太狠了,这里的环境没办法给他做手术,还是赶紧送去京市吧。”
低矮的帐篷靠里面的一个床位上躺着一个男同志,腿伤严重,上了药裹了纱布,疼得发出呻吟声。
男人在石板下面压了好几天,天刚亮的时候被解放军战士们从下面挖出来。
这人是厂里车间工人,凌晨的时候正在值班,没想到地动了,被困在下面出不来。
一个女同志垂着头坐在床边,握着男人的大手,身子微微颤抖。
“来了,直升机来了,快,用担架送上去。”
话音刚落,在外面蹲着的两个男孩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挤到女同志旁边。
“妈妈,直升机来了,爸爸的腿有救了。”
个头稍大的哥哥话里的激动都快掩饰不住了。
几个战士进来了,直接用被子抬着男人出去了。
床边的女同志三下五除二擦干眼泪,也跟着出去了。
亲眼看着直升机把男人接走,女同志拉着两个孩子的手头昂着,眼睛不眨地凝视着直升机越来越小,带着生的希望远去。
一趟直升机载着尽可能多的病患,家属都没有争抢着要跟去。
“妈妈,别担心,爸爸一定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的,我们就在家里等着爸爸。”
这时候林筱彤才想起来眼前的一家子就是她之前在火车车厢有过一面之缘的母子三人。
没有打扰抱在一起安慰打气的三人,继续清理着纱布。
清理完堆积的纱布之后,拿着相机在篷子周围走动。
有人看着已成断墙残垣的家久久无言,有人顶着烈日埋头做事,有人穿梭于人群之间……
在这片土地上活跃的不止是大人,还有小孩,他们不哭不闹,不添乱,接力帮忙运送挖出来的碎石块。
脸上黑扑扑的,没有得体的衣服,一双眼睛却明亮又炽热。
压根不需要构图,镜头放置在那里就是一张真实而又充满生命力的照片。
任务完成之后去大车上放好相机,看见蔡经理扶着腰撑着腿龇牙咧嘴地在给自己挑脚底板的水泡。
他来这之后肚子上的肉硬生生磨没了,整个人比来之前小了一号。
“小林啊,你这忙好了?”
瞅见人来了,还咧着嘴问了一句。
“是啊,蔡经理,真是没想到啊,您这身板儿也这么能坚持。”
“哎,这才哪到哪啊,我以前可是在部队里当过兵的。”
“行了,别吹牛了,你那当的是文艺兵!”
吕师傅一走进就听到这胖子又在忽悠人了,面无表情地戳穿了。
“吕虹,你这总是拆我台啊?咋的啦,文艺兵我也是上过前线的。”
蔡经理昂着头,胸脯拍得邦邦响。
林筱彤觉得这人鼻孔里都快冒火了。
“就上去扔了颗手榴弹也算啊。”
吕师傅露出精壮的胳膊,伸手扬了扬,她可是实打实在前线拿着枪干掉鬼子的。
“那咋不算,我不是还刚好扔到一个小鬼子的裤裆上吗?我扔得那叫一个准啊。”
过来喝水的司机师傅凑巧听到这话,觉得下面凉飕飕的,默默夹了夹腿,离蔡经理远了点。
惹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