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这么大了,还去读什么大学?
你说你现在工作干的好好的,春燕你可不能糊涂啊。”
刁玉莲刚煮好饭菜,想着自家闺女今天去了联谊会说不定能有什么好消息。
没想到一回来就出幺蛾子,她急得不行。
吴春燕目光直视着坐在桌上准备吃饭的吴胜利,认真说:
“我只是和你们说一声,大学我想去读,我可以去读,我要去读。”
吴胜利给在一旁发疯的刁玉莲使了个眼色,看着闺女问出了关键性的问题。
“春燕,那你大学进修之后还回来吗?”
吴春燕沉默了一会儿说出了实话。
“这个我不能保证。”
厂里今年春天在沪市那边开了个新厂,也需要人手,她等进修结束很有可能会被调去新厂。
“那不行,我坚决不同意。
你要是去上大学不再回来了你的工作咋办啊?
那可是我们家宝的工作!”
刁玉莲一听到这话,直接猛地冲到门口使劲推搡着吴春燕。
吴春燕冷眼看着百般阻挠的妈和明显不赞成的爸。
“当时让我顶替工作,我辛苦工作了这么多年,
等吴家宝成年了再把工作还给他,你们想的可真美!”
一番话无情地戳破两口子做的美梦。
刁玉莲恼羞成怒,气到跳脚:“你胡说什么?那本来就该是我们家宝的工作!”
吴春燕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压低着声音一字一句道。
“高中毕业顶替工作的人是我,辛辛苦苦从车间做到技术室的人也是我,没有什么本该是属于他的!”
虽然说这个年代是靠单位推荐上大学,在学校里也不是通过考试来选拔人才。
本来吴春燕是想好毕业后去参加厂里技术室招工,锻炼两三年之后再申请工农兵大学。
两口子欺骗她让她先去顶了厂里补偿的车间工作,她自己一步一步从车间走到技术部门。
她最不能接受的是家人的欺骗,她愿意和被欺瞒是两码事。
两口子为了让她死心塌地的在厂子上班,还绞尽脑汁编织了一个谎言。
真是费心了。
刁玉莲意识到自家大闺女这次态度十分坚决,这才慌了。
赶紧拉着她的两只手压低声音柔声说:
“春燕,你冷静冷静,我们当时不是说好了吗?
要是我们不再干涉你以后的事,你就答应去帮家宝顶替工作?
咱们当时不是说好的吗?春燕,家宝可是你亲弟弟啊?”
“春燕,爸知道当时我们对不住你,爸也知道你聪明。
可是你也知道家宝身体不好,以后要是没个工作那可怎么办才好?”
吴胜利也不坐着了,站起来开始春燕打感情牌。
老父亲的眼睛里盈满了泪花,仿佛是在诉说自己有多不容易。
吴春燕盯着吴胜利的眼睛说:“那不是爸你咎由自取的吗?
要不是那天晚上你偷偷跑去和当晚值班的工友喝了酒,又怎么会伤着手?
要是没伤手,吴家宝不就可以接你的班吗?”
一个炸雷在吴胜利耳边炸开。
“春燕,春燕,你说什么呢?
你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他被这一句话吓得直接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受伤的手直哆嗦。
原来几年前厂里有一批货物不小心走火了,当晚负责值班的人员是吴胜利的一个好哥们。
两个人觉得晚上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于是放松了警惕。、
整点花生米配烧酒,越喝越有,两人靠在一起迷迷糊糊睡着了。
直到吴胜利尿急憋醒了才发现走火了,但为时已晚,火势已经蔓延开了。
他一个猛子冲进火海,跑进仓库的大门旁边按响了警报器。
手被一块掉下来的木头砸伤了手,等到了厂里人员开展救援,最后挽救了一半的货物。
吴胜利后续被评为厂劳动模范,但由于手部受伤,没办法再从事精细的车间工作。
无奈之下只好转到了保卫科,当然工资也少了一大截。
加上吴家宝年龄太小,没办法用上厂里给的岗位。
他只好把主意打到了还在上高二的大闺女身上。
他也晓得自己闺女心气高,于是和刁玉莲商量好骗吴春燕说:他被人坑了钱,家里倒欠了一千多块钱。
吴春燕到现在还记得她亲爸妈是怎么一步步欺骗自己的。
“春燕,爸的春燕啊,爸被兄弟坑了。
是爸糊涂啊,被人坑了一千多块钱,一千多块钱啊!
那可是我和你妈攒的一辈子的钱啊,爸实在是没脸见你。”
吴春燕当时被班主任喊出来的时候还不知道有什么事。
“爸,你说什么?你怎么会欠人家钱?一千块!这么多钱!”
吴春燕当时听完人都傻了,她也才十几岁。
亲爸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边哭边用手甩自己巴掌。
震惊之后思索了一下,想了下一步该怎么做。
“爸,咱家这几年一点钱都拿不出来吗?
要不还是把厂里奖励的工作卖了应应急,先还一点是一点。
要是不够剩下的等我工作了我再慢慢还。”
“春燕,都是妈不好,我原以为你爸会挣钱。
这几年我花钱大手大脚的,家宝身子也不好,吃药花销大。
所以家里……也没存下来什么钱。”
以往光彩照人的刁玉莲一脸菜色,眼睛肿得通红,话音刚落眼泪就滚了下来。
“妈,你别哭了,那咋办啊?总得想个法子啊。”
吴春燕手忙脚乱地给刁玉莲擦眼泪。
“爸实在是说不出口,春燕啊。
要不把工作卖了,爸工作也卖了,凑一凑应该能有个七八百块钱。
剩下的爸偷偷去卖血,卖血也要把钱给还上!”
吴胜利哆嗦着牙一咬,眼泪鼻涕用手一抹,站起来准备就回去卖工作。
“爸,你别冲动,你工作不能卖。
卖了咱家以后住哪儿?以后用啥生活?”
吴春燕连忙阻拦一心往外面冲到吴胜利。
“都是妈不好,妈这身子骨弱,不然也能顶着这个工作去厂里上班。”
刁玉莲又开始呜呜咽咽,边哭边自责。
厂里给的工作名额是加工车间工作,她有严重的过敏性鼻炎,所以没法子顶上。
其实两口子也商量着能不能和人换一个清闲点的工作,好让刁玉莲可以去上班。
这样家里就多了一个工人,日子能好过不少。
问了一圈,刁玉莲回来嫌人家肯换的工作不好。
真正清闲油水又多的工作哪轮得到她?剩下的只有一些事少钱也少的工作,她总觉得亏了。
再说了她当年费尽心思嫁给吴胜利,就是想不上班在家过上好日子。
去车间上班多累人啊,生家宝时年纪不小了,亏了身子,她才不乐意。
最后两口子七拐八拐主意打到了大闺女春燕身上,刁玉莲心里清楚女儿还是心疼她的。
有时候她月事来了,不能碰冷水,家里的衣服都是春燕回来帮着洗的。
让贴心的大闺女去上班,工资她给捏在手里,自己不用上班,只要安心等家宝长大接班就好了。
“爸你不用卖工作了,我去,我不上学了,我去工作,肯定能还完钱。”
吴春燕终于说了一句两口子最想听到的一句话。
“不过爸我想以后……我找对象的事能不能我自己做主?”
“好好好,爸都答应你,春燕,爸知道委屈你了。”
吴胜利一把握着吴春燕的手,眼睛通红。
“妈就知道春燕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
刁玉莲见目的达成,强忍着心中的欢喜,双手紧紧抱着闺女。
在吴春燕没注意到的视线盲区下,两口子双双对了眼神,眼里没有半分伤心。
……
“你们当时那么哄我骗我,不就是想让我放弃读书去顶替工作吗?
要不是今年爸偶然间有一次说醉话被我听到了,我估计到死都不会知道真相。”
吴春燕手指狠狠攥着,指甲深入肉里,掐出一道道血痕。
在吴家宝没出生之前,她一直以为她爸妈是真的爱她,没想到工作这件事还是为了吴家宝。
为什么不直接和她说清楚真相,偏偏要选择骗她。
“我工作这几年工资每个月交了绝大部分给家里,陆陆续续也有五百多了,就当是我还了你们的。
以后我去外地不能经常回来,你们……自己好好过日子吧。”
吴春燕说完转头就走,什么东西都没带走,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