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染着黑色污血的信纸皱皱的,因为长时间放在王建业胸前的口袋里,被他的体温烤得有些发脆。
“上面的字迹很潦草,还有不少错别字和不通顺的地方,所以我猜测,他在写这封信时非常慌张。”
“真的?”高明曜随手接过信纸。
“我觉得,他要么是害怕被别人发现了,要么就是时间紧急。”王建业揉着肩膀,同时慢慢活动着脖子,“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他很可能早就加入了那些僧侣的组织,像通风报信这种事,应该已经干过很多次了,不会太慌张才对。”
“那你的意思是,他当时时间紧急?”
“嗯。应该也是因为时间紧急吧,他才没来得及把信送出去,就这么一直带在身上,直接本人赶来参加僧侣们的活动了。我是这样感觉的。”王建业说道。
高明曜点了点头,接过信,看到上面的内容,充斥着大量疯狂又怪诞的字眼,时不时地就要表达一下对“神”的忠诚和狂热崇敬。
和霍正一贯示人的傲慢形象完全不同,在信里,他卑微低贱地还不如一条狗。
高明曜读完以后,王建业才又说道:“去掉那些没用的空话和马屁,信的主要内容有两点。第一,那个面目从未示人的主教大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发出了一个指示,说即将派出第三波佯装抓捕我们的人。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信里用的词是‘佯装’......你明白它的意思吧?
第二点,约西亚自禁闭室内逃脱,已经不知去向。几乎所有人都猜测他是和我们一样,踏上了逃离寂静岛的路。以特朗嘉为首的部分居民,哼......”
王建业讥讽地冷笑了一声:“那些居民,提供了他和我来往密切的证词。”
“禁闭室是......怎么从没听说过?”
“不是什么好地方,没事谁也不会提及那里的。说白了,那就是一个水牢,处于地下的,暗无天日的水牢。犯人会被用很粗的铁链锁着,然后丢进去,泡在那些满是屎尿、老鼠、水蛇和各种古怪虫子的污水里。以前有人撑不住,只被关了一天,就死在那儿了。”
高明曜眼前浮现出约西亚苍白的皮肤,偏红色的头发和清冷、忧郁的表情。他沉默地,被很粗的铁链锁着脖子,泡在黑乎乎的水里,水面飘浮着连成片的不明物体。而他唯一能够接触外界的,是一个最多一米见方,焊了极粗铁棍的窗户。
“这信上也没说约西亚为什么会被关起来,会不会是和咱们有关?”高明曜满心愧疚,下意识地说道。
“约西亚先生......确实有可能是被我连累了......”王建业别过脑袋看着天空闪烁的星辰,“好在他已经逃脱了......他对我真的挺好的......虽然是有利用关系......”
高明曜的思绪很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那个神神秘秘的主教,为什么让人佯装抓捕?难道是有意放过他们?原因又是什么呢?
约西亚真的是被他们连累了吗?现在又在哪儿?
本来只是简单的逃离寂静岛,现在......为什么感觉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呢......
......
突然,王建业开始以一种凝重的表情看向前方,并慢慢地,抬起了他僵直的右臂,“那是什么东西?是人吗?”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可以看到,约几百米远的地方确实隐约有一个人的形状,正半栽在黑黏泥地里。星光的辉映下,它肮脏的灰白色,使它和周围环境脱离开,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贝儿有点儿紧张,奈何眼睛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急急地问道:“是什么?”
“嘶......像是一个很臃肿的人,但却长着硕大的圆脑袋。”王建业一边回答,一边从腰后抽出了长匕首。
高明曜拉住了他的胳膊,“建业,咱们绕行过去吧,省的招惹麻烦。”
“没事儿。”王建业微微笑道,“你看那东西,一动不动的,和这片泥地里腐朽的木头一样,不像是什么活物。而且,一旦绕行,肯定会耽误很多时间的。”
的确,他们目前所处的,是一片难行又可怕的黑黏泥地,整个儿呈一丝不变的起伏形状,从他们周围一直延伸到他们所能看得到的地方。
随着周围的土地越来越松软,粘黏,他们的行进速度越来越慢。目前唯一好走一点儿的路线,就是他们正前方,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到那个人形物体旁边的地藓小径。
这条墨绿色的小径,像一条毛拉拉的毯子,一直铺到了它的旁边,又以它为中心,呈放射状蔓延出去好几条“小径”。
毫无疑问,踩着这些丛生的地藓植物走过去,他们的速度会快上很多很多,能够尽快离开这里。
他们也确实很想尽快离开这里,因为除了难以行走,这里的空中和泥中,还都透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不祥之兆:这一带充满了各种腐臭味。
它们就像是从腐烂的鱼体和辨不清何物的尸体上散发出来的。这种气味儿,在这个万籁俱寂,一望无际的不毛之地中,显出一种令人无法形容的恐怖、死气沉沉和压抑。
他们一步步走过去,贝儿紧紧地抓着高明曜的衣袖,高明曜故意让脚步发出更响的动静。一方面为他们壮胆,一方面提醒那个人形物体,有人在靠近它,如果是个活物,请动一动。
走到跟前,高明曜才得以看得更清晰,顿时惊讶地说不出话。王建业大着胆子,对着它说了一句“嘿!”并用手里的木棍,戳了鼓鼓囊囊的它很多下,一次比一次力气大,它都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真奇怪。”王建业喃喃道,“这是什么东西?看着像是一套衣服,怎么还有这么个大脑袋?这也太差劲了......不会是什么怪物褪下的皮吧......”
“这......好像,是宇航......服......”高明曜吞吞吐吐地说。
高明曜比王建业小了三十来岁,那三十年,恰好又是科技发展、变化极其迅速的三十年。生于1968年年初的王建业,一直生活在某个偏远、贫穷的小村庄,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杀人后逃亡到的,隔壁省份的野山林。一直到1993年离开现实世界,他都没有见过电视机,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宇航员,宇航服。
在高明曜进行了一番不太专业的说明后,王建业沉思了一下,说道:“那就是说......现在这里面有一具人类尸体......”
高明曜蹲下身查看,发现宇航服没有陷在粘泥里的那部分上面,没有任何文字标识,只有一个类似于树叶,又有点儿像大写的字母“A”的暗黄色标识,印在胸前的位置上。
他摸索着,试图取下头盔,手指不小心触碰掉面罩上面的干泥时,它立刻显出了自己本来的茶色。
王建业把火把拿得更近了一点,想让他们能看清面罩下的样子,但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只好又退回去,等待高明曜把头盔取下来。
过了一会儿,头盔被取了下来,一瞬间,在他们面前,自宇航服内,似乎起了一场极小的,灰褐色的风暴,伴随着细碎的沙沙声,旋转而起。
这风暴短暂又沉闷,很快便飘散的毫无痕迹。贝儿在它经过时,被呛地连连打喷嚏。
而慢慢瘪下去的宇航服内,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