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又一个邪恶僧侣自漆黑的灌木丛中鱼贯而出,围绕着这块空地,很快形成了一个圆形的,以贝儿为中心的包围圈。他们仍旧穿着新鲜兽皮拼接的衣服,做野蛮、怪异的打扮,如同卑鄙的恶灵撕破黑夜的幕布而出。
他们的上百人之众,在看到李俊海一行人时,无不流露出一种尖锐的神色,像是一群被困在捕蛇人竹筐中的毒蛇。而为首的坎德,那个丑陋的老男人,之前被李俊海打碎的面部尚未康复,正挂着一个深色的大肉瘤。
他引着其他僧侣一起,对着贝儿的身体顶礼膜拜,面上始终挂着和山坡那晚,同样的笑意。而他狭长的眼睛,在他跪倒又抬起头后,瞳孔迅速扩散,几乎覆盖了全部眼白。
"I?...... I?...... Desmond! I?...... I?...... Desmond......I?...... I?......"
他们一起齐声呼喊,每喊一声,都卑微地匍匐到地面上,昏暗的光线笼罩中,像极了一群真正的野兽。
不过高明曜并没有太过留意他们,因为贝儿身旁那个无声旋转的深绿色烟雾,各部分已经迅速地接合为一体,轻而易举地就达到了和周围树木一样,十几、二十米的高度。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高明曜高高地仰起头,才勉强看到了它若隐若现的顶端。
但就是这一眼,令他惊叫一声,幸运地晕了过去。
这次昏迷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当他第二次醒来时,控制着贝儿身体的德斯蒙德,正满意地欣赏着它旁边那个还没有完全成形的东西。到此时,烟雾已经停止了旋转,顶端和中心部分已经是基本不透明的了,但它的外形还是虚的,有点飘忽,就像是透过烟雾看过去的样子。
“看呐。”德斯蒙德高高抬起双臂,魔术师一样,动作夸张地指向旁边那个快要成形的东西,一张脸扭曲、抽搐着,充满了可怕的期待,“帕迪亚,看看我吧,最后再看我一眼吧。我可不希望,你死前对我最后的印象,是这个妓女孱弱的样子。呐......我们曾一起在海底凝视黑暗,现在,只等我的身体完全展现,我就可以吃掉你,获得一个更为强大的德斯蒙德了!”
李俊海并没有回应,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自从对德斯蒙德说完最后一句警告,就一直是现在这个状态了。
“没有用的,帕迪亚。我的信徒为我找来了一个深藏的秘密,足以让你什么都做不了哦。”德斯蒙德无耻地说道,“我早在山坡处,就开始慢慢进入这个妓女的身体里了,你不是始终没有发觉吗?这么久以来,你一直躲在你那副人类躯体里,过着孤独又悲凉的生活,可我不一样。我们,早就不同了,我不会再跟在你身后了。”
此时,烟雾缭绕中,已经隐约呈现出一个黑色的、闪闪发光的、足有十几米高的庞然大物。它长着非常松弛的皮肤,不停地滴着黏糊糊的黑色粘液,先前把高明曜惊吓到昏厥的脑袋上,没有鼻子,也或许鼻子是被褶皱的皮肤挡住了,此刻只能看到一张很长的血盆大口,和数不清的大圆眼睛......
它似乎不太舒服,偶尔会扭动一下,甩动起它松弛的皮肤和柔软的肢体,让黑色粘液溅得到处都是。
有的粘液和烟雾一样缥缈,到半空中就消失了,有的却是实实在在的,落到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僧侣们疯狂地敲击皮鼓,拼了命的嘶叫呐喊,声音渐渐变得听不出是来自人类,还是来自怪物、野兽。同时,他们还对着那个庞然大物做出各种诡异、扭曲的仪式动作,狂乱又污秽。
高明曜完全处在那个庞然大物所产生的阴影里,有几个僧侣还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闹腾,让他越发觉得恐惧又烦躁,同时大脑也更清醒了。
他两只手腕交错着,往相反方向猛地一用力,突然发现,自己第二次昏倒时,突然松弛的身体帮他实现了挣脱捆绑的愿望。
他费尽力气,摇摇晃晃地站直身时,布条做的绳子顺势脱落到了杂草丛里。
几乎完全凭借条件反射,他猛跑两步,从火热的石头壁炉中也抽出一根粗大的,正燃烧着的木棍,转过身来威胁那个占据了贝儿身体的人鬼混合体。
“你,德斯蒙德!”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能否成功,只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德斯蒙德尚未离开贝儿的身体,回到自己恶心、庞大的身躯之前,或许还能威胁它一把,“现在,立刻离开贝儿的身体,放开李俊海!”
德斯蒙德挺惊讶,一两秒后,惊讶就变成了戏谑。
它诡异地扯着嘴角,又做出“笑”的样子,随手丢掉自己手里还在冒烟的木棍,并示意那些已经作势扑上来的僧侣不要靠近,“你要怎么做呢,柔软的血肉包?据我所知,你不了解任何黑巫术,或任何一个咒语。”
随后,它瞥了一眼依然神志不清的王建业,和无法动弹的李俊海,满是戏谑和嘲讽地再次发问:“你能对我做什么呢?”
“我可以毁了贝儿的身体,可以杀死贝儿的身体!无论你要做什么,究竟会发生什么,我相信那样做一定可以阻止你!”高明曜疯狂地喊道,并开始像一个拳击手一样跳动着,用那根通红的木棍在空中挥舞,离贝儿的身体越来越近。
“哦?是吗?或许我一个不高兴,会让你像帕迪亚一样,变得一动不能动弹;或者像你另一位朋友一样,半死不活的。那样,你该如何攻击我呢?”德斯蒙德满脸鄙夷,虽然看上去依然很傲慢,但确实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高明曜由此确信,自己莽撞的猜测和决定,是对的。意识到这一点,他更加疯狂地喊道:“你如果也能令我一动不动,就不会单独用绳子捆住我了。至于建业......是不是你在他做仪式的时候搞得鬼,把他害成了这个样子?”
“唔,想不到你还有点脑子。”
“离开贝儿!放了李俊海!马上!”
“呐呐呐,冷静一点儿......”德斯蒙德一边后退,一边诡谲地笑着,“我猜,你不舍得的,老兄。你舍得杀了这个女人吗?你和她睡过,我知道哦......你杀了她,她就彻底死了。而我,还会好好的,不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儿事就死掉的。呐,亲眼看你杀掉这个女人,我还蛮期待的。”
高明曜没有立即回答,它以为自己的话有了效果,又说道:“如果你今天什么都不做,我可以答应你,她会活下去,你也会。但是如果你真的杀了她,我会笑着,看你独自一人好好活着,活在愧疚与自责之中。”
到此时,他们旁边,庞大怪物周围的烟雾越来越少,身体也越来越清晰。
李俊海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大声喊道:“明曜,动手!杀了贝儿的身体!别让它拖延时间!”
这下,换高明曜开始犹豫了:真的......要杀死贝儿吗?
自己当初还说,想要解救她呢......
杀死贝儿这件事......本来就只是他威胁德斯蒙德的托词。
“我能让贝儿再活过来!现在杀了贝儿的身体,快!只要媒介断了,今天的一切就结束了!”李俊海的声音因为太过激动而变得尖锐起来,“别等它回到自己的身体!没时间了!动手,明曜!”
德斯蒙德则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说道:“呐......呐......呐......我再说一次,冷静,冷静点儿,老兄。听我说,你只要别管这个闲事,我可以实现你任何愿望,你想离开寂静岛是吗?我送你出去,这个女人也会活着,和你一起出去。这只是我和帕迪亚之间的私事......我保证......你要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体,如果死了,就再也活不了了。什么活过来,他骗你的,他骗你的还少吗......
认真想想,他骗了你多少事......他就是那样,当初对我也是......你能明白时刻被别人压着的感觉,对吗?”
高明曜扭头看了一眼李俊海赤红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凭借潜意识做出了决定。
他挥舞着手中通红的木棍,对着贝儿的身体就冲了过去。
和那些邪恶僧侣为伍的恶魔,怎么可能信得过!
德斯蒙德转身想逃,它不需要使用贝儿瘦弱的身体战斗,只需要再拖延一会儿时间,就能用自己强大的身躯,碾压现场的一切。
但是,就在它转身时,一股黏液——像是一个超大巨人吐出的浓痰——很快地从旁边越来越清晰的庞然大物上甩了出来。贝儿骨骼清晰的赤脚,在那些散发着恶臭的黏液上打滑了。
德斯蒙德本来就对贝儿的身体支配的不熟练,此刻直接完全失去了重心,舞动着双臂,脸朝下,令人厌恶地摔到了高明曜手里拿着的,那根被烧得通红的、坚硬的火棍上。
这种木头取自某种叫不上名字的树木,密度很大,很坚硬,掰断时的木刺几乎可以和金属铁媲美。
此刻,火棍的尖端就像一把烧红的剪刀戳进了低熔点的塑料瓶子里一样,一下扎进了贝儿病变的左眼里。
只听“嘶”的一声响——不过这响声几乎淹没在了那个偏向于男声的,女人痛苦的尖叫声里。
随着贝儿的身体彻底栽倒在地上,一小团热气从她的脑袋上冒了起来,还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厚重臭气。
还没来得及彻底消散的烟雾,环绕着那个可怕的,战栗着的形体。那个闪闪发光的,黑色的庞然大物,突然惊恐地尖叫了起来,发狂地甩动自己臃肿的,柔软的身体。它的所有圆眼睛,都以一种极快的频率眨动着。
没一会儿,它的外形就重新变得模糊了。
那些邪恶僧侣见状,霎时间开始惊叫着四散而逃。为首的坎德,也早已经看不到踪影了。
高明曜如梦初醒般浑身一颤,向后退了半步,转过头,看到李俊海已经可以自由行动了。
他站起身,以少年挺拔的身姿张开双臂,似乎在拥抱星辰。
而他旁边,另一股米白色的烟雾,开始迅速升起,旋转。
或许,这才是那些邪恶僧侣果断逃走,而不是一起冲上来,把破坏了“链接”的高明曜大卸八块的原因。
来自四面八方的尖叫声、哀嚎声、皮肉撕裂声中,高明曜的双腿突然失去了力量,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就躺在贝儿一动不动的身体旁边。
也许他又晕过去了——他自己也说不清,但他的的确确听到了李俊海的声音:“明曜,你做的很好,辛苦了。现在,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看,好好休息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