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那种普通意义上熟睡之后的梦游,而是在他们行进途中,她一边走路,一边打瞌睡,不知不觉间,毫无任何征兆就发生了的梦游——无意识地,不停地在原地打转。
每当梦游发生,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了一样,手脚都拘谨地贴在身旁,一刻不停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有好几次,他们专心对抗恶劣的自然环境,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梦游的发生,险些把她落下了。
看上去,似乎有什么秘密正呼之欲出,但当贝儿清醒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发生了梦游的症状,也不记得自己梦到过什么。就连她唯一一次,在迷迷糊糊的梦游中,闭着眼睛嘟囔:“......整整一天,教友们都能听到那些居民的呼喊声......即便是在他们已经看不见那个岛屿之后,还能闻到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恶臭......圣布伦丹想鼓舞教友们的士气,便说道:“基督的战士们,要坚定对上帝的信仰,要坚强地守护你们的灵魂,咱们现在正站在地狱的边缘!”
醒来后,她也说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自己梦到了什么,只是感觉更加困倦了。
而她在梦中呼喊的内容,就算是再粗细大意的人也能察觉出,它带着令人恐惧不安的预兆,却又完全让人摸不到头脑。就连懂得最多的李俊海,也只是皱着眉头,无奈地摇了摇头。
“咱们最好小心提防着点儿,可能要出什么事了。”王建业不安地说道。
贝儿的眼睛确实是生病了,好像是患了某种炎症一样,眼皮微微红肿,眼球上满是红血丝,通红通红的。同时,有白色火焰飘忽的症状也更明显了。
李俊海仔细为她检查过,确认不是被什么可恶的微小生物寄生了,也没有进去任何异物,只好给她制作了一些药膏,涂到眼眶里,再蒙上那条黑纱,她才感觉好受了一点。
“唉......唉......”贝儿止不住叹气,“从我爸爸妈妈死去以后,再也没人对我这么好了,很多人......根本都不把我当人看,唉......我爸爸对我那么好,那么爱我;妈妈她......虽然经常会莫名对我发脾气,打我,骂我,让我去死......但是她也会对我好的。曾经有一次,外面下了大暴雨,还有很粗的闪电,我很害怕,妈妈就把我搂在怀里......什么都没说,就那样搂着我,她的怀抱热热的,有点发烫......可是,他们都不在了......唉......”
他们三个都知道贝儿的往事,相视一眼,什么都没说。
有时候,身为父母的,在一瞬间就可以知道,自己不爱自己的孩子;但身为子女的,往往花费了一生的时间,都很难想明白,自己的父亲,或母亲,可能并不爱自己......
为了防止贝儿在梦游中走失,也为了避免时时查看她的状态,从而耽误行进的时间,高明曜把一件无法再穿的破衣服撕成长布条,连接在一起形成一根长绳,一端系在自己手上,一端系在了贝儿手上。
之后的时间里,贝儿的精神状态更糟糕了,看上去憔悴的可怕。在遭受红房子里非人的折磨时,她都没有出现过这种状态。
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王建业一边翻找着自己的笔记,一边疑惑地说道,“这也太不合理了。按理说,在寂静岛这片土地上,没人会生病才对......怎么会这样呢......”
因为胳膊被捆在了一起,所以贝儿和高明曜紧挨着,靠在同一棵大树上休息。高明曜想安慰她不要太担心,会好起来的,却发现她早就沉沉地睡着了,传出一阵阵平和的,浅浅的呼吸声。
因为此刻是白天,所以李俊海也非常困倦,很快就睡着了。由高明曜和王建业轮流各睡一半的时间,轮流为四人值班,警惕周围所有的动静。
可高明曜实在是太累了,在轮到他值班时,尽管他时不时用力掐一下自己的大腿,还是难以让自己打起精神。上一秒,他还在看着对面的树干,心想“这干裂的树皮好薄啊,这是什么树”,下一秒,他就突然失去意识,彻底睡着了......
他再次恢复知觉,是被手上的布绳拽醒的,同时闻到,四周正飘荡着丝丝难以言喻的恶臭。
一瞬间,他心里猛地一慌,“蹭”的一下跳了起来。
幸亏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只是贝儿不知道怎么醒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到了李俊海跟前蹲着。
王建业和李俊海都在睡觉,对贝儿的动作毫无知觉。
贝儿依旧蒙着黑纱,大喇喇地蹲在地上,跟个男人似的,正歪着脑袋看着李俊海。
高明曜下意识地想叫她,问她怎么了,突然,她的喉咙里“哒——”响了一声,像是弹舌的声音,继而开始发出一种偏向于男性的嗓音。
那是贝儿的声音没错,但就是......给人一种陌生、粗鲁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男人在用她的声音说话。
她的手紧紧抓着地面,手指已经抠进了草根和泥土里,声音很恍惚,就像是一个陷入深度催眠状态的人一样。并且,每当她强调一个字词的时候,她的手就会抽动一下。
“......你太过分了......我们本来是一样的,哦,不,你是最聪明的一个......本来相安无事的,我也不会管你的事,甚至会悄悄地祝福你......在大祭司完全不知道的时候......你太过分了......我很难说服自己......”
接着,就是一些浑浊、含糊的发音,让人难辨其内容,大概是因为她太过激动所致。
突然,王建业大声打了一个喷嚏,哼了一声,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
与此同时的一瞬间,贝儿就像是一团软泥,慢慢瘫倒在了地上。
王建业则慢慢睁开了眼睛,平静地说道:“事情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