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生活的居民,不会自然死亡,不会生病,自愈能力也非常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永生的。但这种永生比较脆弱,他们仍会因为强大的外力所伤而失去生命。
高明曜一时间无法判断王建业伤在哪里,是否致命,只能寄希望于找李俊海看看。
周围也没有其他人的踪迹,很明显王建业是自己一个人坚持着走回来的。高明曜一边在心里埋怨那些侏儒不够意思,一边把王建业背到身后,按照记忆,朝着李俊海家的方向走去。
王建业虽然很瘦,但毕竟是个男人,个子也高,高明曜背着他,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匆忙行走,没过多久,就开始感觉体力不支。
途经一个凹坑时,更是因为太过劳累而疏忽大意,险些被绊倒。
本来高明曜就对路线不熟,现在又背着人,不得不舍弃了煤油灯,只凭借感觉在星光点点的黑夜中穿行,所以没过多久,他就彻底迷了路,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而此时的王建业,还是如一个没有筋骨的人一样,趴在他的后背上,没有任何知觉。
情急之下,他只好向途经的,还亮着灯的人家求救,希望对方能帮他们一把,哪怕只指个方向也好。
他拍了拍门,喊道:“抱歉打扰了,我们要去找李俊海大夫看病,但是找不到方向了,可......”
他的话还没说完,屋内的灯火就熄灭了。
他不死心,背着王建业又敲了几处亮着灯的房子,没想到他们全都以熄灯,作为了拒绝。
他们......平时不是很友善,很友好的吗......
高明曜苦笑了一下,打算返回最大的路上,重新确定行走的方向。结果刚一转身,就踩到了一旁沙子堆的边缘,脚底一滑,两个人都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建业,建业,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顾不得自己身体上的疼痛,连忙爬起来查看王建业的情况。王建业此时,脖子上的脉搏跳动虽然很强烈,但体温着实比先前下降了不少。
现在这种情况下,体温下降可不是好兆头。他想也没想就脱掉自己的外套,给王建业套上,然后再次蹲下,把王建业拉到后背上趴好,打算继续背起来。
但是,他这次尝试了好几回,发现自己怎么都站不起来了。
他实在是太累了,心脏砰砰直跳,喘气喘的厉害,两条胳膊和腿,全都抖个不停。
数次尝试失败后,一个重心不稳,他连同王建业一起,都摔到了沙堆上。他的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外涌,推了推王建业,埋怨道:“你小子,醒醒了,我真的没有力气了,我也没比你多几斤肉啊。滚起来和我一起走过去......你小子......”
就在这时,一群喝醉了酒,连路都走不直的男人,嘴里唱着荒淫的词曲,怀里搂着几个穿彩色裙子的女人,吵吵嚷嚷地经过了高明曜和王建业所在的巷子。
高明曜抓住机会,立马开口向他们求助:“大,大哥们......你们好,可以帮我把他送到李俊海那里去吗?他需要看医生,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其中一个醉汉夺过女人手中的煤油灯,对着高明曜和王建业照了一下,很明显不感兴趣,一边嘟囔着:“什么啊......还以为是女人呢......嗝......” 一边继续唱着,嚷着离开了。
周围重新陷入寂静和黑暗,高明曜缓了一小会儿之后,正把王建业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打算就这样勉强把他拖过去的时候,一抹光亮,混合着一道怯弱弱的声音出现:“是......是要找那个喜欢种草药的李俊海吗?我带你们去吧......”
高明曜一抬头,看到贝儿穿着米白色的衣服,微卷的红发长长的披散着,正提着一盏很旧很旧的煤油灯,站在巷子口。
“刚才当着那几个客人的面,我没法过来帮你们。只好在走过去以后,借口说方便溜过来了......”她又解释道。
原来她刚才就在那几个醉汉中间。
高明曜心底情绪很复杂,本来想说“谢谢你”的,一张嘴却成了“对不起”。
贝儿轻轻笑了,“什么对不起啊,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
贝儿太瘦了,也没什么力气,只能一只手提着灯,另一只手勉强帮高明曜托一把。
就这样,在贝儿的指引下,他们终于走上了去往李俊海家的,正确的方向。
经过一处正在拆除的废弃房屋时,贝儿看着路边堆放的废弃木板和篷布,灵机一动。
他们把两块很厚实的篷布,打结固定成更坚固的一块,就可以把王建业放到上面拖着走了。为了减少磕碰造成的伤害,贝儿还脱下自己的披风,给王建业裹在身上。
高明曜负责在前面犁地一样拉着篷布,贝尔则负责一边提着灯,一边照看王建业,防止他从篷布上掉下去。
这样一来,他们两个都轻松了很多,也终于有机会说起话来。高明曜一再向她表示感谢,她只腼腆的笑了笑,问道:“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全身都是血?”
“不知道,他昨天傍晚被人叫走了,一直到今天晚上才回来。刚回来就是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奇怪......”贝儿歪着脑袋,疑惑地说,“史密斯夫人也是昨天不见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回去。”
“史密斯夫人......是谁啊?”
“就......你们说的,老鸨。”贝儿回答道,“她是昨天上午出的门,一直到我今天晚上被带出红房子,她都没有再出现,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贝儿对这个聚居地很熟悉,沿着她指的近路,他们三个人很快就到了李俊海的住所。
李俊海的房子黑漆漆的,散发着和当日一样的味道。高明曜敲了很久的门,正在担心他会不会和其他居民一样,对他们不管不问时,屋内亮起了一盏微弱的灯。
现在的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整个聚居地都陷入了沉睡,可李俊海来开门时,精神出奇的好。他的眼睛炯炯有神,没有一丝疲困之色,和上次白天见到的他完全不同。
高明曜说明情况后,他只点了点头,就把他们请进了屋里。
因为在这片土地上,针对妓女们有许多额外的约束,比如不能随便踏进别人的家门;不能和普通居民在同一条河里盥洗;不能触碰未满周岁的婴儿;不能参与祭祀的物品准备......
所以,此刻,贝儿的脚步停驻在了门外,只直直地站着,并不敢进去。
李俊海看了她一眼,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于是说道:“快进来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谢谢您......”
“没什么。我不是道貌岸然的那类人,不用紧张。”
高明曜把王建业放到一个木板上,让他躺平,李俊海就开始检查起来。
贝儿在一旁举着灯,李俊海趴在王建业胸腔处听了一会儿,又查看了瞳孔、诊了脉,本来清冷的脸上,渐渐显出了一丝恐惧和疑惑,“他......他身上除了一些很轻微的磕碰、擦伤,就没什么外伤了。衣服上的这么多血迹,应该也不是他的。但是......他,他怎么会成了这幅样子,到底做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是昨天傍晚出去的,今天晚上才回来。刚回来就是现在这个状态,一小会儿都没清醒过。”高明曜答道。
李俊海微垂着脑袋思考,五官因为灯火的阴影显得更立体,神情也显得更严肃,“我就把我知道的,直说了吧。按照诊断来看,他马上就要被烧死了,我们要做的,是给他降温。”
“降温?”高明曜觉得不可思议,“他的体温本来就越来越低,如果再降温,不是就没命了?”
“是啊,我也正疑惑这一点。”李俊海坐到他那把躺椅上,继续说道,“他的体温是很低,远低于正常的体温水平。但是......从他的脉象和其他生理特征来看,他此刻,犹如身在火狱。”
贝儿在一旁怯怯地说:“这样说来,若是存在和寒冰一样冰冷的火焰,这事就合理了。”
和寒冰一样冰冷的......火焰?被冰冷的火焰烧死?
这个乍一听很荒唐的说法,直接给李俊海和高明曜打开了思路:王建业所受到的伤害,很可能不是来自普通事物,那么,无论出现多么诡异的症状,都是有可能的。
高明曜看着王建业没有生气的脸庞,忽然就想到了约西亚。或许现在这种情况,去求助约西亚才是最保险、最明智的。且王建业在出门前,曾特意提醒过,如果遇到什么事,就向约西亚求助。
但是......高明曜在先前世界形成的思维就是,生病了就去看医生。如今费尽周折地来到了李俊海这里,已经花费了太多时间,此刻再去找约西亚,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高明曜用手掌揉了揉眼睛,哑声道:“李大夫,您从医生的角度,从医学的角度,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吧。”
他们把王建业连同木板一起抬到屋外,脱掉了他身上所有的衣服,并用凉水给他擦拭身体,一遍又一遍。
约一两个小时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王建业的体温渐渐回升,面上也开始有了血色,就好像先前滞留在他体内的,冰冷的火焰,被熄灭掉了一样。
看到情况好转起来,贝儿也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终于没事了。”
看了看天色,她又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否则就要被发现了。”
高明曜这才回想起,她是悄悄溜出来的,“怎么办,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会不会有什么事?需要我送你回去,或者做些什么吗?”
“没事的。”贝儿虽然笑着,眼神却不怎么平静,“我以前也溜出来过,他们都没有发现,这次也肯定没事的。再说了,那几个客人醉的那么厉害,肯定早就忘了我的事了。”
最后,在贝儿的坚持下,高明曜只送她回到了大路上,就分手道别了。
走出几步之后,高明曜回过头,看到贝儿单薄的身影走在微起的晚风中,裙摆在半空中飘飘扬扬。这一刻,他再次感受到这具血肉之躯女性的悲哀和不幸,同时,坚定地选择了相信她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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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业虽然体温恢复了正常,但一直没有苏醒的迹象。高明曜也已经累的半死,实在没有力气再返回自己家了,于是厚着脸皮请求:“李大夫,我们可以在这里休息休息,等到天亮再离开吗?”
李俊海没有拒绝他们,却也提供不了太多帮助。他长时间独自一人生活,所有东西都是一人份的,根本没有多余的床和毯子。
于是,王建业还睡在那个木板上,高明曜则睡在了躺椅上。没有毯子,李俊海就拿了两件外套,让他们凑合凑合,“我那条毯子,抱歉不能拿给你们使用......”
“您别这样说,您今天愿意搭理我们,我们已经很感谢了。况且您还救了建业,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了。”高明曜感激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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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微微亮,李俊海就开始起床洗漱。不知道为什么,一夜过去,他又开始显出了之前的那种困乏和疲累,就跟一晚上没睡觉似的。
临出门前,他还给王建业熬了汤药,并叮嘱高明曜守着:“现在里面是三碗水,等到熬成一碗水时,药就成了。我现在要出门,这个就交给你了。”
“好。”高明曜连连点头答应,并再次表达了感谢。
李俊海没再说话,点了点头,就拿着一小袋草药种子和一个小锄头出了门。
高明曜看着他那一屋子晒干的草药和分门别类的草药种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个人,也很不快乐啊......
高明曜坐到了药炉旁边守着,正要把木柴填进炉灶时,忽然注意到墙角里放着的,王建业带血的衣服和一个黑棕色的兽皮口袋。口袋上有一根细长的麻绳,足够人把它斜挎在身上。
昨天晚上因为情况紧急,高明曜根本没注意到这个口袋的存在。现在回想起来,他昨天背着王建业的时候,好像身侧确实有个东西一直在捶打他。
怀着疑虑,他走过去,捡起那个针脚粗陋的兽皮口袋,发现里面是一本很厚重的书,书皮上写着清晰的字迹: 死灵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