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偏厅,姚朵让人看了茶,一转身便落座在了主位上。
李相夷见状,眉目间略闪过几分讶异。
李莲花侧身朝看向主座的姚朵,“不知姚姑娘请李某来,所为何事。”
姚朵笑盈盈回道,“三位远道而来,小女子作为宣城的东道主,自然该迎。”
而后抬手撑脸,一双眼就黏在李相夷身上了。
“这位少侠,还没请教你的姓名。”
李相夷从容放下手中茶盏,看向姚朵。
“在下,李相夷。”
姚朵惊呼一声,满目欣喜之色。
“你就是李相夷啊,我听过你!”
“他们说你是天下第一,原来你这么年轻啊!”
李相夷挑眉斜斜睨了笛飞声一眼,“虚名而已,无甚意义,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笛飞声冷笑了一声,没说话。
李相夷又道,“倒是姚姑娘,看着不过二八年华,便稳坐宣城主位,实在令人敬佩。”
姚朵垂下眼帘,勾起一丝苦笑,“李少侠言重了,家父重病身亡,小女子是迫于无奈才暂替他接过守城之责……”
李相夷面色微微顿了一下,并不信她所言。
若真如她所言,这府衙只怕早就翻了天。
但一路走来,府中众人待她恭恭敬敬,甚至畏惧,不曾轻慢半分,全然不像对待一个孤苦伶仃的官家小姐。
不过提及姑娘家的伤心事,的确不该。
“姚姑娘,抱歉。”
姚朵笑着扬起脸来,“没关系李少侠,虽然父亲不在了,但府中诸位叔叔伯伯待我也很好。”
她从主位上下来,拖着一张椅子坐到李相夷对面,笑眯眯的盯着他,“李少侠,你与我说说外面吧。”
“宣城外面,江湖,是什么样的。”
李相夷对上少女渴望的一双眼,亮晶晶的溢满向往之色。
他有些好笑,眼前的姚朵看着,就像一个怀揣江湖梦的小姑娘。
李相夷思索片刻,挑了些江湖趣闻与她说。
小姑娘听得津津有味,满眼都是对他的敬仰之色。
李莲花和笛飞声被彻底晾在一边,自顾自的喝茶。
笛飞声偏头靠过去几分,压低声音,“看不出来,他这么讨小姑娘喜欢。”
李莲花用盖子轻轻拂过茶水,低头吹了一下,“他二人年龄相仿,聊得来也不奇怪。”
他想,或许这趟过来,人家姚姑娘压根就没将他放在眼里。
可能探子报回去天下第一也跟来了,觉得好奇,便将他们请来一窥真容。
如此甚好,没他什么事。
然而想象跟现实总有些差距,也不知道两人说到什么,那边坐着的姚朵突然把目光转向李莲花。
“李大哥,你这趟来,准备待到什么时候啊?”
李莲花顿了一下,抬眼看过去,便见姚朵嘴角含笑正悠悠看着他。
“实不相瞒,李某这次是来治病的。”
姚朵惊讶,“李大哥,你自己不就是大夫吗?”
李莲花放下茶盏,轻叹一声,“姚姑娘,医者难自医。”
“实不相瞒,李某身中剧毒,已经命不久矣。”
姚朵凉凉看他一眼,眼底都是幸灾乐祸,“那真是太可惜了。”
“你是来寻郭大夫的?看来郭大夫的确厉害,连江湖上的神医都来寻他治病。”
李莲花淡笑,“江湖虚名而已,李某这点微末伎俩,不敢跟郭大夫相比较。”
姚朵还待问什么,门外却传来匆匆一阵脚步声。
众人回眸看去,便见王路快步进来,轻声对边上的侍女说了几句。
那侍女迈步到姚朵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话。
姚朵眉头微微一挑,饶有兴致的看了李莲花一眼。
“李莲花,你来得真巧。”
“宣城风平浪静了将近一个月,你一来,就发生了命案。”
李莲花一愣,“又有投毒案了?”
姚朵摇了摇头,“探春客栈的命案,想来与投毒案脱不了干系。”
李莲花皱起眉头,还待问什么。
姚朵却站起身,朝几人道,“几位,我这里还有公事要办,就不留你们了。”
又笑着对李相夷颔首,“李少侠,今日相谈甚欢,咱们有机会再聊。”
说罢,她起身迈步往外走去,脸上的笑意沉下,只余冷肃。
“梨儿,替我送客。”
主人家下了逐客令,自然没有再留下的道理。
三人出了府衙,李莲花扭头看了一眼那高大的门头,他有一种预感,这一趟走得匆忙,怕是还要回来。
李相夷扯起嘴角笑了一声,“李莲花,这姑娘好像不太喜欢你。”
李莲花暼他一眼,“自然比不得李门主招人稀罕。”
说罢,一甩广袖踏步而去。
李相夷一脸莫名,“他怎么了?”
其实也没怎么,就是说得很对,一针见血。
笛飞声抱臂斜斜看他,“想知道?”
“打赢我,我就告诉你。”
李相夷睨他一眼,索性懒得搭理,抬脚跟上李莲花。
这一趟回去,探春客栈门口都是官兵,李莲花在门口看了两眼后,转身进了对面的客栈。
三人挑了张桌子坐下,点了些吃食,目光落在对面仔细打量。
李莲花朝一边的小二打听,“小二哥,对面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小二小声回道,“几位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吧?”
“对面那家客栈有人投毒,出人命了!”
李莲花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噢?死的是店里的客人,还是伙计啊?”
“是店里一个传菜的伙计,叫赵三钱。”
“我说也真奇了怪了,听说昨儿个客栈就有人投毒,但那些中了毒的都没死。”
“客栈后厨也没人出事,怎么偏偏他一个传菜的死了?”
“三钱这人长得黑,又老实,从来不敢得罪谁,怎么就招了这样的横祸呢?”
李莲花脑中突然闪过上午投毒案现场,那个肤色黝黑的伙计。
他正要开口再问上几句,便听得边上砰的一声,有人倒下的声音。
三人都是一愣,转头看去。
正是饭点,客栈里都是用餐的顾客,此刻正一个接一个的倒在桌上。
四周顷刻间乱成一团,惊恐的呼救声交织成一片,格外的吵嚷。
“我看明白了,冲咱们来的。”
李莲花抬手扶额,一脸的无奈。
李相夷也有些头疼,叹了一口气,“先救人吧。”
第三起投毒案了,三人应对起来轻车熟路,很快就稳住了现场的情况。
依旧没有什么伤亡,李莲花诊完最后一个,稍稍松了一口气。
转过头,便见王路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客栈里不知何时,已经被府衙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李先生,恐怕得请你再走一趟了。”
李莲花干笑一声,“我说是巧合,你信吗?”
王路回以一笑,“你还是回去与我家小姐说吧。”
李莲花欲言无辞,终究低叹一声,又跟着王路一同回了府衙。
再度停在府衙门口的时候,李莲花苦笑了一声。
他有预感还会再来,但没料到会这么快。
三人这一趟没有再去偏厅,直接被送到姚朵办公的书房。
王路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正在翻阅今日的卷宗。
“小姐,人带来了。”
姚朵头也没抬,挥手示意他先下去。
待王路退下去,姚朵这才看向堂下站着的三人,将手中的卷宗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闷响。
“李莲花,你可真会给我找事。”
李莲花哭笑不得,“姚姑娘,我冤枉啊。”
“我昨日才到宣城,跟这城中人无冤无仇的,我并没有作案动机。”
“还有,三次案发都是我们在救人,哪有人又下毒又救人,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姚朵冷笑一声,“我何时说你下毒了?”
她站起来,一步步走下阶梯。
“三次案发你都在场,要说此事与你无关,你自己信吗?”
李莲花一噎,说不出话来。
姚朵又道,“你们是在现场救人不假,但那下毒之人明显就是冲着你们三人来的。”
“若非你们出现,他们何至于遭这无妄之灾?”
李相夷抬眼看过去,“姚姑娘所言不无道理。”
“依你所言,我三人同样是受人毒害的被害者。”
“姚姑娘不去抓捕贼人,拿我们问罪,多少有些不合适吧。”
姚朵皱眉,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摇头。
“我并没有拿你们问罪的意思。”
“只是如今这三次投毒案,次次与你们有关,还都是在客栈中。”
“为防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几位便留在府衙内吧,我不信这宣城有谁敢把手伸进府衙里来。”
李莲花当即头疼起来,这哪里是要将他们留在府衙,这摆明了是要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时时刻刻监视。
“姚姑娘,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你聊聊。”
姚朵淡淡扫他一眼,抬脚走向屋外。
李莲花给了身侧两人一个安心的目光,抬脚跟了上去。
书房外种着一棵梅树,开得正盛。
姚朵站在树下,回身看李莲花。
“你要跟我说什么?”
李莲花道,“姚姑娘不必忧心,我的的确确是来治病的。”
姚朵冷笑一声,“你既命不久矣,为何不顺应天意?”
李莲花低头,轻笑道,“有人希望我活着。”
姚朵凉薄的扯了扯嘴角,“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莲花皱眉不解,“姚姑娘容得下忘川酒馆,为何容不下一个李莲花?”
姚朵认真的看着他,“我不忌惮忘川酒馆,但我忌惮你,李莲花。”
李莲花看了她片刻,才道。
“姚姑娘,给我三个月的时间,届时我带着忘川酒馆的人一同离开宣城。”
“这件案子我可以查清楚,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在针对我,将他揪出来给宣城一个交代。”
“在这之前,我与同行的友人搬入酒馆之中,尽量不在城中露面引起祸患。”
姚朵听完,沉眉思索了很久。
“你凭什么笃定,忘川酒馆会跟着你走?”
她抬起一双眼,眼中满是审视。
“你与玉姐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李莲花看着她,答非所问。
“姚姑娘放心,我说得出,自然就做得到。”
好半晌,姚朵思量再三,才点了点头。
“那便如你所言。”
“案情就不麻烦你了,宣城的事我自己会解决,病人就该好好养病。”
“回忘川酒馆歇着吧。”
两人聊完,回去的时候,气氛已经不似先前的冷凝。
姚朵看着心情不错,亲自送李莲花几人到门口,笑着邀请李相夷有空来坐坐。
李莲花替他接话,“一定,一定。”
三人上了府衙备的马车,一路驱车赶往酒馆。
车里,笛飞声问他。
“你都跟她说什么了,变脸这么快?”
李莲花摇了摇头,“小姑娘嘛,顺着她就是了。”
李相夷抱着剑看他,“你对付小姑娘倒是有经验得很。”
李莲花横他一眼,“彼此彼此。”
他一想到这小子把阿娩丢在四顾门给他处理烂摊子,在外头跟小姑娘相谈甚欢,就止不住的来气。
笛飞声看得好笑,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流转。
马车很快将三人送到忘川酒馆,门口有两个小厮模样的人守着,见了府衙的马车,顷刻间面露警惕。
车上下来一个戴着面具的冷峻男子,而后是一身红衣的少年。
最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车帘,车上缓慢下来一道白色身影。
那张脸,他们虽然从未见过,却没有一个不认得。
“李先生。”
两人恭恭敬敬的朝李莲花行礼,面上有几分难以抑制的激动之色,倒叫李莲花有些意外。
“两位,我来找风大夫。”
两人侧身迎他进去,“李先生请进,小的这就去请风师。”
说罢,其中一人转身往外走去。
而另一人,则带着李莲花三人进了酒馆。
门口的马车没有多留,将三人送达,便策马离开了。
酒馆里一如李莲花离开时,安静萧条。
庭院中摆放着不少酒器瓶罐,楼门紧闭,似是很久不曾有人到访。
几人在庭院中的桌前坐下,李莲花有些不解的询问边上的小厮。
“这位兄台为何认得在下,可是风大夫向你们提起过我?”
有外人在,那小厮不敢多言,拱手行礼。
“风师说,您是忘川酒馆最重要的客人。”
“交代我们若是见了您,一定以礼相待。”
李相夷听得眉锋微挑,落在膝盖上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他一早就知道,李莲花的身上有很多秘密。
如今却发现,他这些秘密,越探寻越多起来了。
有意思,当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