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时分,祁念笑便收到了连玖的传讯,称祁寒今日进了皇城便没出来。
他心下一慌,忙凭着枢密副使的身份入了宫,又打着宿卫巡视的名号四处寻她。太医院里没有她的身影,登记簿里也写了她离宫的时间。随即有一个念头闯入他脑中——祁寒是偷偷留了下来,她有什么一定要做的事。
于是整个半夜,祁念笑都在满皇城地找她,随着时间流逝,愈发心焦而惶恐。
随后便赶上了一揽子匪夷所思的事——御苑内侍说花斑豹跑出来了,怯薛说有刺客夜袭天子寝宫,厚载门的左卫报曰有贼闯出了宫门。
他很难不将这些与祁寒的失踪联系在一起。
就在这时,枫芒又来报,说连卫们在风池坊发现了祁寒的行踪。
祁念笑因此慌张地离了宫,直奔凤池坊。
好不容易寻到祁寒,却见她被玄衣人抱起,于夜色中穿行了许久,最后藏匿进这楼阁里的层层帘幕后。
那人将她抱得很紧。
她也不抗拒。
环拥着她的手臂那样碍眼刺目。
很好,他忍了。
悄悄跟上他们,闭气敛声,隐踪藏迹,祁念笑顿然觉得自己特别可笑,像个匿影藏形的卑劣的贼。
等确认了再无追兵,玄衣人环在她腰间的手臂适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来。
他们在交谈,声音压得很低,祁念笑断断续续地窃听着,满面阴云密布。
“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浑水池,越远越好,无论你想做的是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祁念笑越听越恼,后槽牙都要嚼碎了。
那男人的弦外之音,当他听不出来?那人心中究竟藏了多少龌龊心思?!那人觊觎祁寒很久了,那人一直觊觎着她……
“可我心悦你!”男人压低嗓子对她昭示龌龊心思。
听见这话,祁念笑瞳孔骤缩。阴鸷的眉目间,杀意顿显。
他死攥着拳头,勉强克制住了将那男人挫骨扬灰的冲动,险些冷嗤出了声。
好啊赵禀,你这贼子不知死活、趁人之危、鸡鸣狗盗、龌龊卑鄙……
“祁寒知道公子心善,还是莫要将同情,误当成慕恋。”
她拒绝了那个人,用着决绝的语气,显得万般疏离冷漠。
沉闷的心绪似乎一瞬间畅快了些。
祁念笑抬手,竖起食指置于嘴前,示意身后刚赶来的连卫们噤声。
可当他再转过头,眼前的一幕,却强烈地冲击着他的双眼。
极致的惊愕与愤怒,使他的意识全然分崩离析。
他看到,祁寒踮起脚尖,勾住那男人的脖颈,扬起下巴……
他们在疯狂地拥吻,掠夺般地互相交缠,那般难舍难分……而那男人竟还不知死活地吻上她的唇角,纤颈,锁骨……
那一刻,满腔升腾着狂乱的嫉恨与恼怒,祁念笑只觉天旋地转,万事万物都变得模糊而扭曲。
在他身后,一众连卫霎时冷僵在原地。
……
……
寅时末了,南苑。
祁寒坐在窗边,倚靠着窗框,强忍着心底翻滚的情绪,呆呆地望着空院。
不知过了多久,欢儿低如蚊呐的细声落入她耳畔。
“姑娘……你怎么哭了……”
祁寒晃神,冰凉的手指触碰到自己面颊上,果然触到了斑驳的泪痕和一片湿润。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流了泪,只是整颗心都像是堵了棉絮一样,郁结梗塞。
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落在手背上,落在衣裙上。
她于是苦笑一声,将今日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跟欢儿说了清楚。
“我瞧着,那逐世公子是真心待你的,姑娘为何不……”欢儿犹豫着问。
又是一阵绞痛揪住了祁寒的心脏。
“欢儿,”她哑着嗓子唤着,“我还恨着一个人的时候……如何能去爱另一个人。”
她轻轻抬起眸子,透过湿润的睫毛望向天边的皎皎月华。
“……那不公平。”
又一颗滚烫的泪珠滑落脸颊。
欢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她身边。
“那我陪姑娘说说话,你不要再难过了,好么……”
“嗯……”祁寒努力绽放出一个微笑,“我们聊些什么呢?”
“诶,姑娘听说没?成王要娶元族世家女了。我先前还以为,他多么仰慕我们姑娘!没想到竟是这种……”欢儿冥思苦想,憋红了脸,也想不出用什么词。
祁寒无奈地笑笑:“你家姑娘可从没觉得成王靠谱。我不喜欢这种……为了野心不惜一切代价的人。这类人眼中,无限放大的只有自己的利益。他今日视你若珍宝,便将你百般呵护;但若到了某一天,你的分量比不过他毕生疯狂追求的东西……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借着野心的助威,做出任何昧良心的事。”
“那……祁大人也是么?”欢儿问。
祁寒怔了怔,纵有万蚁噬心,也忍着没表现出痛苦。
她摇了摇头:“祁念笑不是这种人……我只是太恨他的优柔寡断,恨他的自作聪明,恨他的懦弱逃避。”
“他啊,永远活在取舍中,总妄想着,将一切折损降低到最小——却从未看清他真正折损的是什么。也许他会操纵捭阖之术,是个隐忍成事的人……但作为相濡以沫的爱人,他带给我的,只有无尽的失望……”
她不是突然就不爱了。
是爱不起,不想、也不能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