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踏着奴仆的脊背,从马车上下来。
一丝冰凉沁入眉间。
他抬头,见细雪翩跹而落,似烟非烟,似雾非雾。
摊开手,有冰凉的雪粒迅速化开,洇出水渍。
“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国师望着掌心,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比往年都要早些啊。”
一股细微得难以觉察的血腥气味随风飘来。
国师眯眸,冷嗤一声,扭头扫视街口。
雪雾后,有谁提着刀,朝他疾冲而来。
“哦?”国师远远看着那道身影,不由得牵起幸灾乐祸的讽笑:“看来,我排的那场精彩戏目,反响激烈啊……”
说罢,他随意摆摆手,示意一旁的护卫们去搞定。
自己则连头都懒得回,大摇大摆欲进府邸。
可还未等他两只脚都迈过门槛,只听得身后哀嚎一片。
国师皱眉回顾,看到自己的手下接连被砍倒、捂着伤口躺在地上惨叫,街上路人纷纷大喊着“杀人了”四散奔逃。
霎时,此地仅余他,还有浑身是血的祁念笑。
他见祁念笑提着刀一步步逼近,依旧没当回事,眼神中透着玩味与探究。
“本官给你准备的惊喜,副使可还满意?”
随着国师拍掌,府邸内另一批护卫闻召而出。他们纷纷持剑对着祁念笑,拦护在国师身前。
祁念笑始终一言不发。
眼底迸出冷冽的寒光,带着满身杀气上前混战。
人看起来如行尸走肉般颓废,出手却狠厉得可怕。
“副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国师自觉稳操胜券,站在后方,悠悠开口:“行刺朝廷命官,该当车裂。就算我死,你也离死期不远了——你追寻了半辈子的功名利禄,就都可望而不可求了——”
国师以为,自己这样说便能动摇对方、使其彷徨而露破绽——那可是祁念笑,骨子里就带了冷漠,贪图虚荣,生来软弱,是个只顾自己的唯利益是图者。
他赌定他是这样。
也赌定自己拿捏住了他的弱点。
不由得沾沾自喜。
哪知祁念笑却死死地盯着他,两肩颤抖着,蓦地爆发出一阵阴冷可怖的低笑。
“功……”祁念笑缓缓从薄唇中吐出这个字。
挡下了袭向命门的攻击,继而反手劈倒了身后偷袭之人。
“名……”
他冷笑一声,又面无表情地夺过护卫的剑,穿刺了另一人的锁骨。
“利……”
双眼血红,他从牙根处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出话音。
“禄……”手起刀落,最后一个护卫在国师眼前倒下。
祁念笑拎着尖端淌血的刀,步步逼近。
扯咧着嘴角,皮笑肉不笑,“你以为我活着就为了这些?”
国师变了神色,方才的戏谑消隐无踪。他踢起地上护卫的剑,在空中接住。只见银光一闪,兵刃相击,二人随即交战了几个回合。
“你不是我的对手。”国师轻蔑道。靴下却踩上了湿滑的细雪,一个打滑,身子晃了晃。
便在这一刻,被祁念笑寻到了破绽,一刀挑飞了手中兵器。
“她经受了怎样的痛苦,我要你经受百遍,”杀意翻滚,沸腾在他眼底。
不等国师喘气分毫,又被一刀劈在腿上。钻心的痛楚迫使国师弯了膝盖,踉跄地跪倒在地。他捂着伤口闷哼一声,面容狰狞扭曲,怒而抬眼。
却见祁念笑扬起刀,正幽幽睥睨着他。
“千遍,”
再一刀,朝着头顶砍下。国师大惊,慌忙向旁侧躲闪,那刀刃便擦着他鬓角落下,削掉了他半只貂鼠簷儿皮帽。
“万遍——”
祁念笑冷冷俯瞰,头一回从国师颤动的眼神里瞧出了畏惧。
“我要你……”
一脚踹翻了国师,踏着他的肩膀将其狠狠踩在脚下。
“血债……”
枫芒突然赶来,见这场面,惊惧地合不拢嘴,慌忙唤道:“主上!不可冲动啊——”若他今日当街诛杀朝廷命官,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不仅他祁念笑难逃酷刑死罪,整个祁府甚至与他相关联的所有人,都要遭殃!一切都会随着他步入深渊,而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祁念笑像是没听到一样,暴戾如斯,枯暗的瞳仁黢黑死寂。
“……血偿!”
眨眼间,他高举起手中的刀,瞄准国师咽喉,就要往下重重劈去。
“寒姑娘醒过来了!”枫芒尖叫。
祁念笑的身躯狠狠一颤,动作僵停在半空。
迟钝地回眸,生怕是自己听错,或是出了幻觉。
“您快回去吧!去看看寒姑娘!别在这里做傻事——”枫芒怕他不信,连忙补道:“方才丹溪大夫又是施针又是灌药,总算是把血止住了,没过多久姑娘就醒了,大夫说她已脱离了危险……”
祁念笑只怔愣了一瞬。
手脱了力,闪着冷光的刀砸落在地。
他再也顾不得任何,迎着飞雪,失魂落魄地便往祁府奔去。一路上,脑中空白混沌,像是在做梦,脚步虚浮,浑身都麻木得使不出力气。
就这样狼狈地赶回灵枢堂,行至屋外,祁念笑却猛地顿住了。
他听到门内传来欢儿惊喜的抽噎,丹溪耐心的叮嘱,还听到了……祁寒断断续续的话音。
用力按住了心口。
无声笑着,垂下了头。
呆呆地看着虚空。
“神佛有灵……”他兀自低声喃喃道,任由泪湿满面。
而后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缓缓蹒跚离去。
背影孤寂,空余无限落寞。